第二十三章
宋夷光話中不帶任何偏頗,只是說出了當時所見,和傳言並沒有出入。皇帝臉色鐵青,半晌不曾說話。皇后也靜默不語,天家的女兒縱然尊貴,但也不能無端將氣撒在臣子身上啊,更不說溫一楓乃是朝廷正三品大員,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那樣當眾讓其沒臉,勿怪身為擁躉的學子們要惱。偏偏四公主小孩兒心性,又囂張跋扈,竟然給剛中舉的學子們齊齊扣上了一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一沒作姦犯科,二沒奸佞禍國,怎能用亂臣賊子四字形容?
殿中一時如同死一般靜默,從帝后的臉色,就不難看出兩人何等的震怒。四公主局促的站着,她知道父皇現下已然憤怒到了頂點。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怯怯的喚了一聲「父皇」,還未來得及說下一句,皇帝揚手便是重重的一耳光。四公主眼前金花亂飛,捂着臉連哭都忘了。
不管皇帝以前多麼生氣,也從來沒有親自動手打過她,但是這次,皇帝竟然動手打了她,這讓四公主現下腦中都一片混沌。皇帝不着喜怒:「傳旨下去,四公主德行有虧,自今日起禁足,無朕旨意不得外出;四公主的教養女官失職,賜鴆酒;貴妃教養不善,貶為妃;皇三子看顧四公主不力,致使鬧出如此禍患,貶為郡王。」
皇帝的聲音極其平靜,像是根本沒有動怒之事一樣。秦婉心中微微發涼,前世她被褫奪了郡主封號之時,皇帝也是這樣不着喜怒的語氣,就像一塊冰,永遠也捂不化。遙想前世,皇伯父縱然疼愛她,但那個「皇」字,到底是在「伯父」之前,他先是皇帝,才是自己的伯父。
殿中沒有一人說話,皇帝平靜的宣讀了對女兒的懲罰,就坐回了皇後身邊。四公主也不料因為自己而讓母妃、哥哥,甚至自己的教養女官都被發落,一時眼淚簌簌而下:「父皇……」
「做錯了事,是應該受到懲罰的。」皇帝看着她,聲音很是慈愛,「你好好反省吧,父皇早就跟你說過,寒了朝臣之心乃是大忌,你一時任性,發作了朝廷正三品大員,更當著眾人大放厥詞。朕不能因為你是朕的女兒,而對你偏頗。」
四公主哭得厲害,父皇往日從來不會因為自己說錯了話而這樣對待自己的,她這樣想着,看向了宋夷光和秦婉,目光怨毒非常。秦婉都給她唬了一跳,旋即抿出一個溫婉的笑容來。
這世上恨她的人那麼多,不差四公主一個。正因為有這些人恨她,她更要好好的活下去,活得比這些人都好,都快樂。
正值此時,門外忽的傳來鳳儀宮掌事女官的聲音:「陛下,娘娘,鳳鸞姑姑來了。」待帝后叫進之後,鳳鸞才從外進來,一一向眾人行了禮問安。四公主臉上清晰的出現了指痕,看來有些滲人。鳳鸞只做沒有看到,笑道:「太後娘娘聽說兩位郡主回來了,叫老奴來請兩位郡主去一趟。」
皇后笑得妥帖,彷彿根本沒有四公主闖了大禍的事:「既然如此,婉兒和夷光就去吧,別讓母后等急了。」兩人忙起身,她又囑咐說,「今日的事,就不要同母后說了,別讓她老人家擔心。」
兩人乖覺的應了一聲,從鳳儀宮出去之後,宋夷光才緊緊挽着秦婉的手:「阿婉,你剛才看到沒有,小四那眼神……要不是我心寬,今兒個定然能被她嚇得做噩夢。」
「你理她做什麼?」秦婉淡淡的笑起來,拍了拍她的手。四公主不過一個小姑娘罷了,又能有多可怕呢?前世的孟嵐和朱婆子,才是秦婉的噩夢。即便後來嫁給了衛珩,有時夜半夢回,她仍然會夢到孟嵐和朱婆子。
可是那也只是前世的事了,往後不會再有朱婆子這個人了,而孟嵐,這輩子也永遠不可能踏足雍王府。
如此想着,秦婉笑起來,挽住宋夷光的手:「總會好起來的,又有何懼焉?」
如今已然是深秋,天氣難免冷了,兩人縮着脖子進了懿寧宮,雙雙脫了斗篷。太后剛吃了早膳,見兩人進來,也是笑道:「瞧瞧將這兩個丫頭冷成了什麼樣,鳳鸞,讓小廚房端兩碗滾滾的紅糖薑湯來。」
鳳鸞應了,又有兩個小宮女來給秦婉和宋夷光的手爐加銀絲炭。宋夷光素性貪吃,將一碗薑湯喝盡了,見秦婉還剩一半,也不嫌她,端來繼續喝。太后笑盈盈的看着兩人:「婉兒若是像夷光這樣能吃,才是最好。」
宋夷光擱了碗,摸出手巾來擦擦嘴,笑道:「我心寬一些,阿婉心裏有事兒,自然吃不了多少。」
「小小年紀,心裏能有什麼事兒?」太后笑道,又命人端了點心出來,「夷光這幾日在雍王府,玩得可還盡興?」
宋夷光笑道:「盡興,自然是很盡興的。」她說到這裏,忽又擠擠眼,「就是阿婉睡覺喜歡說夢話,太後娘娘不知道,可吵人了。」
太后饒有趣味的說道:「那婉兒晚上都說什麼夢話?」
見太后竟然接着問下去,秦婉唬得心跳都漏了半拍。宋夷光一向是個沒成算的姑娘,也藏不住什麼心事,要是她將這事竹筒倒豆子一樣給倒了個乾淨,別說秦婉如何了,衛家上下只怕都得給太后找個莫須有的理由收拾了。
「她說……」宋夷光樂顛顛的,忽又想起太后不待見衛家的事,趕緊閉了嘴,尷尬的轉圜說,「她聲音小,只聽得哼哼唧唧不停,說了什麼倒聽不清,就是哼哼着,吵人得很。」
她不善於撒謊,臉兒立時就紅了許多。太后在宮中沉浮多年,這點子小心思倒還看得出來,不覺帶了幾分慍怒,語氣也冷淡了下來:「聽說此次,衛家的哥兒奪了文武解元,京中大讚他,皆說是有溫一楓當年的品格?」
「大抵是太傅教得好。」秦婉心跳還是很快,勉強笑道。衛珩這樣厲害,她當然是為衛珩驕傲,但現在,話是太后問的,千萬不能說溜了嘴,不然……
「你表哥也不差。」太后笑道,「柳家乃是大熙的百年世家,家教很好。你母妃當年也是個溫婉的女子,很識大體,讓人喜歡。柳穆清作為柳家的繼承人,哀家倒很是喜歡他,還想召他來給哀家請安呢。」
「才不要叫他來請安呢。」宋夷光嚷起來,想到昨日柳穆清拉着她所說的話,臊得恨不能鑽進地里去。她羞成這樣,秦婉忍俊不禁,連太后也莫名其妙起來,轉頭看她:「我們夷光是怎麼了?」
宋夷光哼哼着將臉埋到太后肩上,嬌嬌的撒嬌說:「老祖宗,不讓他進來請安,夷光不想看見他。」
「他得罪了你?」太后笑問道,尋思着倒也不像,柳穆清那哥兒的秉性她是知道的,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孩子了,但至於宋夷光這樣,倒還真有些匪夷所思。莫非……
哼哼着,宋夷光臉都要燒起來了:「還不如得罪了我呢。」她憋不住事,張口想說,又被臊得沒臉再說,捂着臉搖頭:「老祖宗不要問了,夷光不想看見柳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