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望北樓?」皇帝本和她玩笑,聽了這話,眉頭蹙了起來。做了十年的皇帝,他本頗有上位者的霸氣,蹙着眉頭的樣子將宋夷光給唬住了,點了點頭:「是呀,望北樓……」
見她做鵪鶉狀,皇后忙笑着打圓場說:「如此說來,你和婉兒昨兒個都在望北樓?可見到小四過去了?」皇后這話問出來,秦婉沉吟片刻,問道:「皇伯父和皇伯娘也聽到傳聞了?說是四妹妹在望北樓大放厥詞的傳聞?」
鳳儀宮中一時靜默不語,皇后盈盈望向皇帝,後者臉色鐵青,再不見方才的和顏悅色,一看就知道出離憤怒了。但女人行事比男人婉轉一些的,皇后想了想,還是勉強笑道:「你二人也聽到傳聞了?陛下也聽到了,正惱着呢。」
秦婉略一頷首:「進宮的時候,街頭巷尾都在說這件事,繪聲繪色。」她並不直接咬死四公主的確說了那話,她當時並未在場,說得過多,倒像是刻意栽害四公主。所以秦婉只是將聽到的說出來,並不多加自己的觀點。
皇后忙笑道:「是否真是如此,還有待商榷。陛下若是真的惱恨,不如傳了小四過來當面問問,免得冤枉了孩子。」皇后和貴妃不對付多年,要她真的多喜歡貴妃所出的一雙兒女也是不能的。但正因為非她所出,所謂避嫌和不失偏頗的道理,自然還是要盡自己的本分,不落半點口實。
對皇后所言深以為然,皇帝當即命人將四公主傳來。四公主正在念學,並不知道傳言,被皇帝叫到鳳儀宮也是不明所以,見秦婉和宋夷光在場,本能的感到厭惡,還是乖巧的行禮說:「給父皇請安,給母后請安。」
皇帝板著臉讓她起身,將事情始末說罷,不着喜怒的問她:「你真的說了這話?」因當年貴妃生她難產,加之她年幼,皇帝對她偏寵了許多,但不想她竟然越發驕縱,若是真的說了這番話,皇帝今日說什麼也不會饒了她了。
皺着小眉頭,四公主望向秦婉和宋夷光,想到昨日,她恨得牙痒痒,認定是秦婉為了報復她就在帝後跟前參自己。但因為上次的事,她也不敢造次,只點了點頭:「是,四兒的確說了……」尚未說完,她就感覺到父親的目光陡然冷冽起來,唬得渾身一顫,趕緊為自己剖白:「父皇不能聽信和寧姐姐一面之詞。昨日、昨日他們都欺負小四,溫一楓就是賊首!他們都欺負四兒,一點也沒有君臣之義。四兒這才說他們都是亂臣賊子。」
她覺得自己可有理了,她是皇女,那群舉子居然敢說她的不是,那就是反了,就是亂臣賊子,打殺了也不為過。
皇帝額上青筋都凸了出來:「閉嘴!」聲音陡然拔高,屋中伺候的宮人立時呼啦啦的跪了一屋子,秦婉和宋夷光也忙勸皇帝息怒。皇帝冷笑道:「一面之詞?你可知道,現下京中街頭巷尾,已然將此事繪聲繪色傳得人盡皆知了!堂堂皇女,在秋闈放榜之日大罵舉子是亂臣賊子,更當眾羞辱朝廷正三品大員。你讓朕的臉往哪裏擱?」
作為父親,皇帝當然知道四公主自幼跋扈,行事囂張,在五公主出生之前,她是最小的女兒,上頭的哥哥姐姐無一不是讓着她,致使她更是專橫,遇事只顧自己痛快,全然不管別人。即便是親王都不敢如此羞辱正三品大員,遑論大罵舉子是亂臣賊子了!
冷眼看着被皇帝一聲怒斥嚇得跌坐在地上的四公主,秦婉心中暗笑。她當時並未在場,也不知道四公主究竟說了多麼過火的話。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昨日的事鬧成這樣,和溫一楓是脫不開關係的。
京中人皆稱道的溫一楓溫大人,看來多麼的溫潤如玉,儼然就是濁世佳公子。但秦婉卻知道,溫一楓絕對不是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無害。
如果沒有人推波助瀾,昨夜發生的事會這樣快就傳開?要知道,昨夜的當事人,少說也有一半兒還躺在床上醒酒呢。而將這事鬧大之後,百姓之中自有定奪不說,但更要緊的,是溫一楓足夠了解皇帝。
皇帝和先帝不一樣,先帝偏聽偏信,是個昏聵之人。但皇帝不同,他對於臣下的態度是不偏不倚,賞罰分明。四公主此次大罵剛中舉的學子們為「亂臣賊子」,何其嚴重的詞,不知得犯了什麼罪才當得上。而這一切無疑是給了皇帝一個脆響,更不說,還有個什麼事兒都沒做就被一通辱罵的正三品吏部尚書在場。
給皇帝怒斥一番,四公主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她不敢哭。她知道皇帝現在真的生氣了,生怕自己又說錯話讓皇帝更是生氣,只好靜默的坐在地上,不敢搭腔。
自打登基以來,皇帝鮮少再有如此被動的時候,遙想趙王得勢之時,不拘什麼事,先帝都會讓他這個太子給趙王讓路。但現在,皇帝又一次感到了那種無力,像是什麼都不由他做主的感覺。但這一次,竟然是被自己的女兒給架在火上烤。
儘管那只是臣子,但卻不該做了皇室中人的出氣筒,更不說四公主不由分說便給人扣了亂臣賊子的帽子。如此恃寵而驕的行為,為君者不給臣子留半分顏面,京中都在看着,看着這位自詡明君的聖上會如何處置自己的女兒。
失望這種東西,一旦累積久了,必將激起民變。
深深的吸了口氣,皇帝望向了秦婉:「婉兒,皇伯父不聽傳言,你和夷光昨日可是在望北樓,將你二人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驟然被點名,秦婉忙起身行了禮,以表示對皇帝的尊重。靜默了片刻,她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回皇伯父的話,昨兒夜中,婉兒雖然在望北樓,但因為吃多了酒,在園子裏醒脾,並不知道廳中之事。」
「你胡說!你明明是跟……」四公主當即叫了出來,她明明是跟衛珩在一起,他們……秦婉處變不驚的看着她:「我跟誰?」早已從皇帝和太后的隻言片語之中知道了關於衛夫人的事,所以就算是告訴皇帝自己見了衛珩,秦婉也敢篤定皇帝絕對不會追究。但未免消息傳到太后那裏去,秦婉只說自己吃了酒,在園子裏醒脾。
四公主張了張嘴,想到衛珩那張讓她心動的臉,閉了閉眼,還是將話給咽了下去,怯怯的站起來:「沒什麼。」
兩人打啞謎一樣,帝后並不清楚兩人何意。宋夷光起身行了一禮,慢慢說:「昨日四公主和衛珩起了爭執,溫大人來問發生了何事,四公主則說,溫大人不配管她的閑事,更讓溫大人捫心自問自己什麼身份。陛下和娘娘也知道,溫大人年輕有為,為京中不少人所欽佩,此話一出,眾舉子又都是吃了酒的,說了四公主幾句,公主正在氣頭上,說了重話。後來,四公主便哭着出去了……」
這不可說的「重話」,自然就是大罵眾舉子「反了」,個個是「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