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秦婉臉騰地就紅了,咬着下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是母妃的意思……」又將雍王妃在世時答應過衛夫人的事說出來,「母妃雖然沒有了,但這承諾,應該由婉兒繼續下去才對,總不能、總不能做個失信之人。」
這話蹩腳到了極點,但也是最讓人信服的話。畢竟她縱然心悅衛珩,但要是說出來,給有心之人知道了,保不齊會給衛珩使絆子。等到衛珩功成名就,她再大方的承認自己喜歡他,而後嫁給他為妻。
皇帝似乎是信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心中卻暗自腹誹,這小丫頭是到底是大了,心思也愈發難以捉摸了。又徐徐說,「當年衛氏有孕,進宮向錢貴妃請安之時,不慎跌了,動了胎氣,不知她如何作想,一口咬定是母后所為。先帝對錢貴妃一黨素來極為溺愛,牽連得太后挨了先帝一巴掌,更在烈日下跪了兩個時辰,險些昏死過去。衛家那時是大熙一等一的世家,加之錢貴妃受寵,衛氏愈發狂得沒了天。」
秦婉沉吟,烈日下暴晒兩個時辰,若是身子孱弱如她,只怕命都得交代了,更不說先帝也不查,直接給了太后一巴掌,太后當年給錢貴妃壓製得那樣凄涼,又因為趙王妃再被折辱,怎會有不惱的?
雖不知太后昔年的處境,但被丈夫摑面,又有幾人不惱的,更何況先帝是明擺着的寵妾滅妻了。是以秦婉明白太后的惱怒並非空穴來風。咬了咬牙,秦婉低聲道:「如此說來,厭恨衛家的並非皇伯父,而是皇祖母?」
「正是。」皇帝索性承認了,「婉兒說得對,朕並不討厭衛家,相反,衛家一門英烈,讓朕很是欽佩。當年母后因趙王妃一事被牽連,衛家老將軍和衛夫人跪在宮門前求母后寬恕,朕到現在都記得。趙王妃雖死有餘辜,但衛家滿門卻不必為了此等女子受如此的罪過。」
秦婉在釋然的同時又提起了幾分警惕來,皇帝能因為衛家一門英烈而不再追究,但是太后能夠么?被錢貴妃壓在頭上的屈辱經歷,都讓太后對與之有關的事物感到深惡痛絕。這些事積壓出來的厭惡和仇視,短時間內只怕是無法消弭的。
看來,自己想要嫁給衛珩,還任重而道遠。
她嘆了一聲:「上一次婉兒在佛光塔見了衛夫人的牌位,還尋思着是不是皇伯父遺漏了,現下來看,果然是皇伯父網開一面的。」
皇帝悵然若失般「唔」了一聲:「已死之人,不必再遷怒了。」迎着秦婉狐疑的目光,他又正色:「你母妃和衛家夫人交情篤深,你為衛珩斡旋也在情理之中。」
皇伯父怎會知道母妃和衛夫人交情篤深?這可是連自己都不曾知曉的事。
外面忽又響起了一個嬌俏的少女聲音:「阿婉果然進宮來了?」說著,又有人叩門:「陛下,臣女進來了。」
聽出是宋夷光的聲音,秦婉忙起身,就見宋夷光探頭探腦的伸進小腦袋,圓乎乎的小臉上滿是探究,望見了秦婉的那一刻,立時綻開笑容來:「阿婉,你果然來了。」她說罷,噔噔的跑進來,不待秦婉說話,就雙手揪住了秦婉的臉:「你怎麼又瘦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飯?走,我讓人給你做好些好吃的,好生給你補補。」
才吃了一肚子吃食的秦婉嚇得連連後退,只擺手說不要了。她驚恐的神情讓宋夷光很是不解,見皇帝忍俊不禁的樣子,上前請安后,轉頭看向了秦婉:「太后聽說你進宮來了,要見你呢。」
「好,這就去。」太后素來是極為疼她的,每一次進宮,她都會去懿寧宮給太后請安,更何況今日衛珩的事已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太后若真的如此討厭衛家,說什麼也會問罪的。
皇帝笑着看向秦婉,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秦婉原本打定主意不讓皇帝摻和此事的,畢竟皇帝不討厭衛家,但是太后卻不同,若是讓這母子倆因為這樣生出了間隙,秦婉才是真的錯了。
故此秦婉當即向皇帝辭行,一路往懿寧宮去了。坐在輦車上,宋夷光一改方才正經的小模樣,小嘴都快撅上天了:「你不知,原本今日好好兒的,誰知道三殿下忽然來請安了,言談間對老祖宗說,說衛家的哥兒拜入了鄭太傅門下,還是你牽的線引薦的,還說什麼是你仗着鄭太傅疼愛,逼迫鄭太傅收其為徒。現下太后可生氣了,你可要當心。」
「是秦儀去說的?」秦婉雖知道太後會問她是何緣故,但沒想到是竟然是貴妃之子秦儀捅到太後跟前去了。秦儀早就成年,早已出宮建府,只怕今日是向貴妃請安才回來的,方才秦婉讓貴妃沒了臉,現下秦儀只怕是為母親找場子來了。
早已將前世的事在心中想了一遍,認定陷害秦羽和秦桓的計策定是孟嵐和秦儀一起定下並實施的,秦婉對這個堂哥可謂是好感全無。
踩着他們姐弟不算,還要將所有疼愛他們的人給一併拉下馬,何等歹毒!
想到這裏,她小巧的雙手握指成拳,因為用力過猛,關節也有些許發白。宋夷光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怒意為何如此盛大,肉肉的小手握着秦婉的手:「阿婉,我其實想問你,你為什麼待那叫衛珩的哥兒那樣好?」
秦婉抿唇不語,想到前世她和衛珩成婚之後,她戒心未除,衛珩卻也從不勉強她,每一日總是哄她睡下了之後,再抱着被子躺在羅漢床上。後來有一日,兩人吃飯之時,秦婉問他:「你為什麼待我這樣好?」
衛珩起先一怔,旋即笑道:「因為我心悅婉婉啊,更因為婉婉是我的妻子。」
她那時耳根通紅,只對衛珩粲然一笑。
陷入前世的思緒之中,不覺耳根已然一片火紅。宋夷光見她臉兒跟被煮了一樣,眼睛都直了:「阿婉,阿婉,你怎了?」
忙回過神,秦婉靦腆微笑:「無礙的,想到了一些事罷了。」說到這裏,她又低頭,掩不住眼角眉梢帶着的甜蜜。宋夷光一派見了鬼的樣子,挑眉看着她,又擰着她的手腕:「阿婉,你說!你是不是喜——」
尚未說完,車便停了下來,外面響起內侍尖利的聲音:「和寧郡主,宋姑娘,已然到懿寧宮了。」
話問了一半被堵了,宋夷光很是不快,秦婉只是笑。兩人下了車,又慢慢的上了玉階。鳳鸞已然等在殿門前了,見兩人上來,忙親親熱熱的迎了上去,一手一個拉住兩人:「郡主可要仔細些,太后現下動了真火。」
秦婉忙頷首稱是,隨着鳳鸞一同進了殿中。太后高坐主位,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左下首坐着一個男子,和太子秦桓年齡差不離,模樣也有幾分相似,看來十分精明,正是貴妃之子秦儀。
一進門,秦婉忙給太後行禮,太后本是慍怒,但看着孫女兒又清減了些的小臉,火氣立時消減了大半:「怎的又瘦了?這些日子又不曾好好吃飯?」又朗聲道,「鳳鸞,端些藕粉桂花粥來,也好給郡主解解暑氣。」
秦婉嚇得臉都白了,怎的親眷但凡見了自己,就覺得自己定然是沒好好吃飯,變着法兒要喂自己,不等鳳鸞動,她忙告饒道:「皇祖母饒了婉兒吧,才在鳳儀宮被皇伯娘餵了一碗菱粉粥,皇伯父又賞了幾塊點心吃,現下撐得要命,着實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