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五(3)

番外篇五(3)

接着,他語中一頓,笑意更盛:「姑娘先拒不讓我知道姑娘的身份,轉眼又追問我的身份?」

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朗而帶着不羈。

惠妃正愣神,耳畔又傳來穩穩的腳步聲。

她警醒地一側首,他正一步步走近,未及她出聲喝止,他的手已伸向帳子。

「你幹什麼!」惠妃到底在他揭開幔帳前喝了出來,雙目死死地盯着他扶在帳上的手指,一動也不敢動。

遲亦明笑音平穩:「你不說你是誰,我就只好看看你長什麼樣子,把救命恩人記住了。」

惠妃:「……」

這人……方才分明面對面說了好幾句話了,他都沒注意她長什麼樣?

惠妃禁不住揶揄着,手上一撩被子,到底在他揭開幔帳之前將頭蒙住了。

遲亦明眉頭淺皺,大惑不解:「躲什麼?」

惠妃悶在被子裏,生硬道:「我救你一命,你又揭床帳又要看臉的,毀我清譽嗎?」

遲亦明微怔,默了會兒后重新將幔帳遮好,再外抱拳歉然:「姑娘恕罪,我……我是個粗人,行走江湖不知道這麼多規矩,冒犯了。」

他語中有分明的失措,惠妃在被子裏靜聽着而未作理睬,外面又說:「今天這事我不會告訴旁人的,姑娘不用為難。」

她在被子裏微一笑:「少俠知道就好。我要休息了,少俠去旁邊那間屋子吧,該有的東西都有。」

「多謝。」傳來的笑音稍有些窘迫,腳步聲很快遠去。

惠妃又過了一會兒才從被子裏出來,揭開幔帳看看,房中果然無人,連有人來過的痕迹都難尋到了。

——門窗都緊闔着,甚至連那盆水都倒了。呈葯的瓷瓶規規整整地放在小柜上,連順序都跟她拿給他之前一樣。

惠妃看了一圈后「撲哧」一笑。

規矩或許沒有,但這人可真不是個粗人。

翌日清晨,惠妃剛起床穿好衣服,門就被叩響了。

外頭說:「姑娘醒了?」

她悚然一驚:「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呼吸不一樣。」遲亦明笑着解了她的緊張,進也不進來,又道,「我來告辭,順便求姑娘給我指個路。」

惠妃站在榻邊想了一想,俄而把小印從書架上取下來,在紙上一叩,從門縫裏遞出去:「你拿着這個去前頭問蘭心悅心吧,她們兩個是我身邊的婢女,知道是我的意思,會告訴你的。」

「多謝。」又一聲笑傳來,遞出去的那張紙轉瞬就被從手裏抽走了。

惠妃伏在門縫邊,看着他走向前院的身影,心突然跳得撲撲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沒開門再見見他,若說是執着於禮數規矩似乎也不至於,畢竟昨天都已經看過正臉了。

想了又想,大概……大概是怕自己看在眼裏拔不出來了吧。

他太像她從各樣話本中讀到的俠客了,年少輕狂放縱不羈,但又有些不同……

他更真實。突然而然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讓她猝不及防地觸碰到了那個原本離她千里的世界。激得她心裏漣漪層層,既希望多看他一會兒,又實在怕再多看一眼就想永遠看下去……

這日之後,惠妃很快就靜下了心——每日讀經抄經的,想靜下心並不很難。

但她沒想到她還會再次見到他,而且只過了小半個月。

這回他還是翻牆進來的,穿着一襲淺灰色的裋褐,髮髻束得整齊,躺在屋檐上等她。

見她回到後院來,他一躍而下,把她嚇了一跳。

他一揖:「多日不見。」

「你……」惠妃好生回了回神,才敢認這人是誰。

他的傷好了,整個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意氣風發四個字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見她愣神,他銜笑抱拳:「上回沒自報姓名,在下遲亦明。今天,是來謝姑娘救命之恩的。」

惠妃往後一退,別過臉:「少俠別隨着性子來,這裏不止我一個,山下有一個百戶所,我這兒……」

「你這兒的兩位姑娘我打點好了,她們夠忠心的,都說你若不想說,她們就裝看不見我。」他說著眼眸微眯,「我就過來道個謝,你不至於抓我去見官吧?」

他散漫的口吻擾得她的心有點亂,強自定了會兒神,抬眸道:「我知道少俠的謝意了,少俠請回吧。」

「嘖……」遲亦明嘖嘴,從她身側一繞,徑直進了屋去。

她的目光跟着他進去,他指指案上:「今兒中秋,月餅螃蟹桂花酒我都給姑娘帶來了。」

「……」惠妃蹙眉看看竹筐里五花大綁的幾隻螃蟹,「這裏是寺院,不能殺生。」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至於‘殺生’這步,也不用姑娘自己動手。」遲亦明說罷又走出來,踱到她面前睇了她一會兒,輕輕道,「我打聽到姑娘是誰了。」

惠妃的面色驟然一白。

他笑意未變,眉宇間卻添了些難言的意味:「既是宮中嬪妃,在這種地方……你得罪皇帝了?」

「沒有。」她脫口而出,頓了頓又解釋道,「太后病故,我是來為太后祈福的。」

她說的是實話,可是遲亦明顯然不信。

大概就跟她身在江湖之外所以對江湖充滿好奇一樣吧,遲亦明對她這「淪落」到來過青燈古佛日子的後宮嬪妃也挺好奇的。

在他看來,嬪妃為太后祈福所以要出宮來就是個說辭——哪有把自家妻妾轟到廟裏長住的?

肯定有別的原因。

見她不說,他的想像就有點天馬行空起來:「你是說錯話了?把皇帝打了?還是像書里寫的那樣,後宮風雲波譎雲詭——陷害別的嬪妃來着?」

惠妃:「……」

遲亦明一臉誠懇:「看着不像是會害人的人啊。哎?難不成是因為什麼八字不合命里克夫之類的鬼話?」

惠妃不知道怎麼應付了!

這和不知道怎麼跟皇帝搭話不一樣,面對皇帝,她是十足的無力;眼前這位,讓她半點無力感都沒有,只是話題來得太讓她猝不及防!

這種話在她看來顯然是冒犯得太過火了,可抬眸看看他,她卻又半點火都發不出來。

——他端然是真沒意識到這話過分了!

他望着她,和煦的笑容像是秋日貫穿薄霧的暖陽一樣,讓她醞釀了半天火氣之後,還是心如止水了。

她轉身邊進屋邊道:「沒有那麼複雜,宮裏沒你想像的那麼多故事,陛下也不是個會聽什麼信什麼的昏君。我蘭心她們收拾螃蟹去,少俠等等。」

她是並不怎麼會做飯的,能簡單的烹幾道小菜而已,收拾螃蟹什麼的根本沒試過。

遲亦明卻一擋她:「收拾螃蟹挺有趣,我弄給你看?」

惠妃好生懵了一瞬,被他這種熱情弄得腦子有點昏。

遲亦明將盛螃蟹的筐子一拎,足下輕快地朝對面的廚房去了。

他看得出惠妃蒙神了,其實就是他自己心裏,也有許許多多的不確信。

那天下山之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人,初時只是很感謝她在御令衛面前替他遮掩了一回,後來想個不停的,反倒是那天的一言一語、她的一笑一顰了。

溫婉又透着靈氣的一個姑娘,看上去一直冷冷靜靜的,出門騙御令衛時她甚至連半點磕巴都沒有。可她心裏又顯然很容易慌神,他稍走近兩步,她就防備滿滿地想他是不是要動手動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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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娘娘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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