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是沒有芳年,她就是傅家唯一的嫡女,和裴家訂親的會是她,將來裴公子身邊的人也是她。
她在心裏為自己辯解着,她沒有錯,錯就錯在祖母心太偏,芳年擋了她的道。
芳年走到床鋪前,見到隆起的被子微微地抖動着,她冷笑,傅珍華做了虧心事,怕是嚇得都沒睡吧。
雖然傅珍華前世的結局也不好,但一碼歸一碼,她敢算計自己,就別怪自己反過來算計她。
「大姊……大姊……我死得好慘啊!哎呀!我的手掉下來了,大姊你要不要看一眼?咯咯……」
床上的被子動得更厲害,傅珍華的身子抖如篩糠。
芳年故意裝着怪聲,粗啞難聽。
當年她沒有懷疑過堂姊,甚至堂姊說她有夢行症,她也沒有辯駁。年少的她根本就未曾想過,一家子骨肉,嫡親的堂姊會有壞心。
但後來她明白了,傅珍華就是故意的,先是設計引她出去,把她推下山崖,她僥倖大難不死,傅珍華一計不成,索性敗壞她的名聲。
她把冰涼的手伸進被褥中,「大姊,你摸摸我的手,都斷了……」
傅珍華聽出芳年的聲音,徹底僵住。堂妹怎麽會在這裏?是不是她死後的冤魂來尋自己了?
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身體,她驚恐地尖叫起來,「啊!」凄厲的叫聲劃破黑夜。
芳年一把掀開被褥,目光冰冷地看着縮成一團的傅珍華。
傅珍華身子打了一個激靈,手腳亂揮着,嘴裏尖叫個不停,就是不肯睜開眼睛。
讓你裝死!芳年哪能如對方的意,「堂姊……你快醒醒,你這是怎麽了?你莫要嚇芳年啊!」
她的手捏着對方的皮肉,使勁地擰着,邊擰邊在心裏罵:讓你裝睡,讓你裝睡!
「啊啊啊——」傅珍華的尖叫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凄慘。
然而屋內的兩個丫鬟還是睡得很沉,並未醒來。
芳年冷笑,傅珍華是一早就算計好的,小寒和三喜肯定是吃了什麽葯,才會睡得這麽的死。
旁邊房間的傅老夫人和茜娘、芊娘也聽到聲音,慌亂地從房間裏趕過來。
芳年聽到動靜,收回手,擠了兩滴淚出來,撲到傅珍華身上大哭。
「我的心肝,你這是怎麽了?」傅老夫人急急地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還是沈婆子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她穿着硃色的褙子,因為來得匆忙,髮髻鬆散。雖年過五十,卻頭未白,眼不花,保養得極好。
芳年回頭,痴痴地望着活生生的祖母,悲從中來,「祖母,芳年好想您……」
傅老夫人一眼就看到孫女額頭上的口子,忙仔細查看,待看到口子不深,才放下心來。
「祖母的乖孫女,快告訴祖母,這是怎麽回事?」傅老夫人上前摟着她。
她聞着祖母身上的檀香,淚水流得更凶。
祖母去世時最不放心的就是她,那時候她的膝下已養着幾個庶齣子女,但京中人都知道她不得寵。
祖母臨終之前曾追問她有沒有怨過,她流着淚搖頭,萬般都是命。裴林越長相出眾,才情更是萬里挑一,這樣的男人是京中許多夫人眼中的乘龍快婿,自然想找來給女兒、孫女做夫君,祖母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裴林越不喜她,竟然從不曾踏足她的屋子。
她抱着傅老夫人,哭得傷心,「祖母,我半夜醒來,看到堂姊往外面走,像遊魂一般。我心驚,疑是失魂之症,不敢驚動她,就跟上去,誰知堂姊跟瘋了一樣,將我推倒在地……我撞到石頭上,但不敢喊疼,看着堂姊飄回房間,重新躺好,誰知沒過一會,堂姊又大喊大叫起來,說什麽有鬼,我這才嚇得想叫醒她……祖母……」
「我的乖孫孫,可是嚇壞了吧?」傅老夫人抱着她。
芳年咬着唇,強忍着哽咽。
傅珍華獃獃地躺着,腦子裏亂轟轟的。事情怎麽會這樣,芳年怎麽會完好無損地回來?她會不會揭穿自己謀害的事情?
「祖母……您莫聽芳年瞎說,沒有的事,孫女好好的,根本就沒有出去過,什麽事也沒有。」她渾身的汗涼透,冷得一個哆嗦,忙垂頭解釋着。
傅老夫人看着如從水裏撈出來一般的大孫女,心裏徹底相信三孫女的話。要不是作了極可怕的噩夢,怎麽也不會出汗到這個地步。大孫女好強,許是怕底下的妹妹們笑話,強撐着不承認。
傅珍華指着芳年,「芳妹妹,你深更半夜的吵醒祖母,已是不孝,怎麽還胡言亂語?」
不孝,好大的罪名啊!芳年小臉一白,害怕地偎進傅老夫人的懷中,抽抽噎噎地道:「堂姊,你這是夢行症,自己當然不記得,可把我給嚇得不輕……你將我推倒在地,你看我這一身的泥……」她委屈地哭着,一半是作戲,一半確實是悲從中來。
她已有多年沒有見過祖母,未出嫁前,除了父母,祖母是最疼愛她的人。
傅老夫人心疼不已,心道:芳姐兒怕是嚇得不輕,身子都在發抖。
她身邊的沈婆子很有眼色,看到傅珍華的樣子,心知芳年說的定然是真的。
大小姐不僅犯了夢行症,還夢魘了。只是為何不見侍候的丫鬟們?
她左右找了找,看到還睡着的小寒和三喜,連忙上前搖她們。
兩個丫鬟睡得死沉,沈婆子連掐帶擰的,兩人才茫然醒來。
沈婆子是傅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府里下人中地位極高,丫鬟見到她就沒有不怕的。
她瞪一眼兩個丫鬟,主子們都醒了,這兩丫鬟還睡得香甜,若是遇到厲害點的主子,當場就會打板子發賣出去。
兩個丫鬟心裏後悔不迭,暗罵自己為何睡得如此死沉。
小寒是傅珍華的丫鬟,她將將醒來,看着沈婆子怒形於色的臉,嚇得抖了三抖。再一看自己的主子,忙連滾帶爬地起身服侍自家小姐擦身換衣。
三喜不敢看芳年,她是三小姐的丫鬟,三小姐出了事,她做丫鬟的都不知道,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芳年卻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前世陪她到最後的就是三喜和四喜,可惜四喜死得早,三喜終生未嫁,一直守着她,在她死前三個月去世。
現在想來,也許是無兒無女,自小伴着長大的丫鬟又先離世,她太過孤獨,才會覺得死是一種解脫,連葯都不想喝。
三喜看到她的樣子,心知她仁慈,沒有責怪自己,於是不發一言地去翻箱找換洗的衣裳。
傅老夫人坐在桌子前嚴肅地叮囑她們,今日的事情千萬不能傳揚出去。
芳年自是乖巧地應承。
茜娘和芊娘都是知道輕重的,她們本是庶出,哪裏敢亂說半個字,低着頭唯唯諾諾地答應着。
芳年打量着茜娘和芊娘,茜娘和從前一樣,最是膽小,動不動就躲到人後面;芊娘則不同,雖表現得順從,天天巴巴地討好着傅珍華,眼裏卻透露着野心。
前一世,茜娘死得早,她對這個庶姊的記憶十分模糊,反倒是芊娘,嫁得雖不太好,但過得不錯。
姊妹幾人圍着傅老夫人,茜娘偷偷地看一眼芳年,遲疑幾下,壯着膽子小聲道:「芳妹妹,你臉上還有傷……我幫你上藥吧。」
要是從前的芳年,一定會拒絕她。
庶姊生母早逝,母親對庶姊不冷不熱,她一直覺得父母恩愛,他們之間不應該有其他人,而庶姊就是家裏唯一不應該存在的人。前世,庶姊死後,她半滴眼淚也沒有掉過,甚至還很慶幸。
人老心易軟,許是活過一生,她看到現在的茜娘,心生憐意,遂點點頭。
茜娘眼中大亮,一臉感激,都不知要做些什麽好。
三喜已找出衣服和藥瓶,識趣地把葯遞給茜娘,茜娘小心地替芳年抹上。
擦好葯後,三喜侍候着她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