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連死了幾個兒子,那個皇帝還要當縮頭烏龜,真不愧是國師選中的人。這樣貪生怕死,着實是一個傀儡的好人選。她記起前世,那時候晟帝的兒子都快死光了,都不見他出來說兩句。想來是一早就決定裝聾作啞,醉生夢死,放不下自己的帝王之位。
方才……她記得明覺小師父說家裏長兄與三弟去世,莫非……?
芳年上輩子當然不知道二皇子出家為僧的事情,但一想到明覺小師父的長相舉止,分明是世家大戶出來的公子,難道他就是二皇子?
「王爺,我在寺中幫忙時,與一位明覺小師父共事。我見他舉止有度,不像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他抬眸看她一眼,前朝,當朝,都有皇子以此法子逃出生天,皆是因一人作祟。那人掌控前朝多年,一手建立元朝,居國父之位,屹立不倒。
身為元氏子孫,若不是國師,他們何來尊貴的身份。但縱使身份是國師親自給予,亦不能消除他們心裏的怨恨。
如此皇族子孫,不當也罷。
他站起身來,透過飄飛的布幔,望着遠山。
她從他的表情中猜出,自己想的不錯,明覺就是二皇子。她立在他的身後,與他一同望着外邊。
灰濛濛的天,看不到一絲陽光。枯敗的樹木,靜立的高山,荒涼得令人心驚,卻又透着無可奈何的苦悶。
城外如此,城內亦如是。
此時的祥雲宮,連哭聲都聽不見。死一般的壓抑,無半人聲,整個殿內都是行走如遊魂般的宮人。
內殿中,德妃躺在榻上,睜着空洞的雙眼。她千叮萬囑,讓皇兒小心行事,萬不想還是遭了皇后的毒手。可憐她一連喪兩子,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陛下還是躲在自己的寢宮,連面都沒有露。不見他為死去的皇子們哭一聲,也不見他責怪皇後半句。彷彿死了兩位皇子於他而言,不過是死了兩條貓狗。
她無神的眼睛動一下,自己還在期盼什麼?盼陛下會為皇兒們主持公道,或是有人替她申冤?都沒用的,皇兒們死了,只能是白死。
外面有人在走動,她沒有喚宮女進來,自己撐着身子坐起,眼睛一直看着內室的珠簾,不知在等什麼。
東側宮門處,一位宮女扭着腰從宮外進來。她的手裏提着一籃子東西,分給守門的侍衛。
侍衛們見着手中的金元寶,不動聲色地收好,沒有盤問追究。
她一路與小太監們拋眉送眼的,還與一位小太監貼着身子纏綿低語。那小太監一手摟着她,快速換過她袖子裏的一封書信,若無其事地和她打情罵俏。
待差不多了,她才理一理衣裙,擺着腰朝祥雲宮走去。
一進宮門,臉色立馬哀下來,去見自己的主子。
德妃木然無神的眼一直盯着珠簾,聽到外面門聲響動,眼睛裏湧現一絲光亮。再見有人掀開珠簾,她不由得坐直身子,期望地看着來人。
「娘娘,奴婢不負所托,把信送到常老爺的手中。老爺親自回了信,請娘娘過目。」
她從袖子中拿出信,呈給淑妃。
德妃抖着手,迫不及待地拆開信,急切地看着。
她的臉色先是震驚,后是驚恐,然後變得煞白,最後看完信時,眼裏不再是無望的,而是透着一股決絕。
信被她捲起,她赤足下榻,取下琉璃燈罩,點燃手中的信,丟進炭爐中,看着它一點點地化成灰燼。
那宮女知道原信的內容,常府眾人對她避之不及。提到娘娘,常老爺高聲喊着自己沒有這個女兒,還當場寫下斷親書。
娘娘才失兩子,接着被娘家所棄,怕會想不開。
「娘娘……您千萬不能想不開,雖然大皇子六皇子不在,但他們都看着娘娘呢!」
「是啊,本宮的皇兒們,都在看着呢!」
德妃呢喃着,回到榻上,坐着不動,睜着眼一直到天明。
那宮女同樣一夜未合眼,緊緊地盯着她,就怕她一時想不開尋短見。眼見着到了卯時,德妃突然命她梳妝。宮女心裏狐疑着,上前替自己主子妝扮。
居於祥雲宮中的陳嬪冷嬪,都是失子之人,早先的悲痛,現在都被恐懼所替代。照皇后這狠辣的手段,怕是宮裏的皇子們會一個接一個的送命。
她們裝死一般地縮在自己的屋子裏,猛然間看到滿頭珠翠,身着華麗衣裙的德妃,都有些回不了神。
大皇子才死,德妃莫不是魔障了,怎麼會打扮得如此隆重?
德妃亦同樣看到她們,眼裏閃過同情之色,一句話未說,昂着頭,離開祥雲宮。
陳嬪冷嬪對視一眼,俱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疑問,不知不覺地跟上去。兩人分開兩路,去通知各宮的妃嬪。
很快,來了不少人,她們跟在後面。德妃對於身後跟着的人不予理會,一路行到前殿。
游公公攔住她,說是陛下與百官正在朝議。德妃冷笑,什麼朝議,不就是眾臣進諫請示,左右輔國決定,知會陛下一聲。從頭到尾,陛下就是個陪襯。
她眼冒殺氣,一把推開游公公,闖進朝殿。
眾臣及晟帝見到她,俱都是一驚。
「你怎麼會在這裏?」兩眼昏黃的晟帝瞧見是她,驚問道。
「陛下沒想到臣妾還會出現吧?臣妾不過是因為大皇子無辜喪命,心裏悲痛,想着陛下您痛失几子,應該比臣妾更加難過。」她說著,兩行淚水流下來,滴在地上。
晟帝一陣心虛,捂着嘴咳了一聲,「朕自然傷心。」
「陛下傷心在哪?臣妾怎麼看不出來?難道陛下糊塗到連皇后的用意都看不清嗎?她明明就想弄死宮裏所有的皇子,替她將來的皇兒讓路。陛下,您有二十一位皇子,已經死了四位,還有十七位。臣妾想着,沒過多久,他們都會去地底下與他們的皇兄弟們團聚,您說是不是啊,陛下?」
「德妃傷心過度,你們還不快把她扶下去!」左輔國出聲,示意宮人拉德妃走。
德妃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橫在手中,「你們不用來拉,話說完,本宮自會走。」
她恨恨地看着龍椅上的晟帝,突然厲聲道:「古往今來,臣妾從未見過如陛下一般的帝王。不僅膽小如鼠,還認賊做父。陛下以為,國師會放過您嗎?您想錯了,待皇后誕下龍子之日,就是您的死期!他一個閹人,從前朝就橫行宮內,陛下可還記得前朝的木公公,他就是國師!」
百官震驚,陛下一時驚得也沒能回神,更別說跟過來被攔在殿外的妃嬪們。德妃的聲音很大,她們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想不到吧,一個閹人,陛下竟還認為國父。他原是前朝的奴才,不僅屠盡自家主子,還妄想掌握天下。陛下!您以為他是為您選什麼福星,臣妾告訴您。他為何長生不死,是因為他一直吸食少女的鮮血,才容顏永駐,禍害百年!」
「你……你……你閉嘴!」晟帝回過神來,心裏慌亂一片。他似乎看到國師紅艷艷的靴子,正一步一步地朝這裏走來。
要真是那樣,他也活不了。
他不要死,他是天子,他的榮華富貴還沒有享夠。
「哈哈,瞧陛下懦夫的樣子,連女人都不如,怪不得國師會選您當皇帝……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