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女子扮成男子,本就顯得骨架小。她在衣服里不知墊了什麼,身形看着還行,頭卻與身子不匹配。
芳年自己也感覺到了,轉到屏風後面去換上自己的衣服。
待到了日暮時分,木屋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中年男子,並非寺中的僧人,芳年遠遠瞧着人走來,略為詫異。
來人正是老五,她初見他的長相,總覺得有些怪。暗道這人長得真是太過其貌不揚,而且面無表情,臉像癱着似的。
老五隻道王爺能讓他踏足這裏,必是在心裏完全信任自己,深感大慰。他眉眼未抬,聽到王爺的介紹,恭敬地對芳年行了一個禮。
「老五見過王妃。」
「五先生免禮。」
「不知王妃想以何種面目示人?」老五低聲問着,依舊未曾抬頭。
芳年一聽,就猜出這男人是王爺請來幫她的人。她上午試過男裝,覺得若以男裝見人,只怕是大家都瞎了才會看不出來。索性自己前世是老婦人,不如就扮個老婦人,比較妥當。
「五先生可會老婦人的裝扮?」
「可以。」
老五從自己帶來的藤箱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擺在桌子上,彎着腰對芳年作一個請的姿勢。
芳年看了元翼一眼,坐在凳子上。
老五把東西準備齊全,嘴裏說一句「王妃冒犯」,這才正眼觀看她的面相骨骼。乍一看,有些眼熟,再一細看,瞳孔睜大。
像他這般擅易容之人,對於人的面骨看得最為仔細。世上有千萬人,就有千萬種面骨。他只稍瞧上一眼,就能透過皮肉窺到別人的骨骼。易容之術,最精巧之處莫過於根據各人的面骨,加以改動,從而使人無論是長相還是氣勢上,都成為另一個人。
而自己多年來改得最多的,是自己的面相,眉眼鼻樑,無一不爛熟於心。
眼前的七王妃,竟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骨。
這不稀奇,他並不是世間僅有的長相。
令他震驚的是,她的唇骨,像極了姣月!
他心頭大震,下意識地就去看一邊品茗的男子。男子神色淡然,像是有所感般,慢慢抬起眼,眸色艱深。
老五捏着瓷瓶的手抖着,吐納間喚了幾口氣,才壓下心中的那份震動。他曾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骨肉血脈之間是有神明指引的。
這話,他今日信了。
眼前的姑娘,不知為何,他就覺得是他的女兒。
「五先生,可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芳年見他遲遲沒有動作,疑惑地問道。
「沒……沒有。」
他的聲音微顫,終是鎮定下來,取出一瓶汁水,勻在手心,然後塗抹在她的臉上。他塗的極慢,仔細地描繪着她的面容。
沒錯,這眉骨,鼻樑,無一不極似他。她一定是他和姣月的孩子。
瞬間,他心激蕩着,想立馬就問她,她的母親是誰?
但是,旁邊坐着的七王爺眼神一直盯着他,他知道,此時不是問話的好時機。再說,她是傅家二房的嫡女,若真是他的孩子,必是有不為人道的隱情。
那葯汁塗在臉上涼涼的,芳年覺得並無不適。老五又取來另一瓶,繼續塗抹。如此這般往複,一共用了三種藥水,塗抹了三層。
然後他手中拿着一瓶褐色的藥膏,快速點抹在兩頰處。
「王妃,您若是想扮成三十來歲的婦人,眼下就差不多了。若是想再年紀大些,少不得要受些罪。」老婦人臉有褶皺,要弄成褶皺的模樣,就不如現在這般簡單。
芳年睜開眼,從他遞過來的小鏡中看到自己。雖然五官沒變,但膚色暗沉,還長着斑點,實在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婦人。
她原本就是不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認識她的人也不多,不過是想掩人耳目,出去走動走動。想着倒不必要非得扮得皺紋巴巴的婦人,覺得如此就差不多。
「那就這樣吧。」
老五把她需要用到的藥水放在一起,分別說了順序。另外還有一瓶藥水,是洗妝的。易容的藥水極為獨特,普通的水是化不了的。
不過五種東西,並不難記。
「多謝五先生。」
「王妃客氣,若想弄得逼真些,少不得在脖頸還有手等處同樣塗上藥水。」
「五先生提醒得是,我記下了。」芳年把藥水收好,用眼神看着一直沒有出聲的男人。
元翼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緩緩起身。拂了一下並沒有弄皺的衣袍,送老五齣門。
一出屋子,轉過竹林,見四下無人,老五「撲咚」一聲跪下,「王爺,請您告訴某,王妃真的是傅家二房的嫡女嗎?」
「五爺起來講話。」
元翼把他扶起,兩人閃了幾下,身形隱在竹林中,外人瞧不真切。
「是某太心急,實在是王妃長得跟某有些相似。王爺您是知道的,某說過,某的女兒或許還在世間。是以每每看到與某夫婦相似的姑娘,某都會懷疑。您的王妃長得似某,想必王爺你自己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某請王爺如實相告,她是不是……真正的傅家人?」
「五爺,本王可以告訴你,她不是傅家二房的姑娘。」
老五眼睛一亮,面露狂喜。世間最歡喜的事情莫過於骨肉還在,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他的假麵皮都在抖,唇哆嗦着,渴盼地望着元翼。
元翼看出老五想要問什麼,垂着眸,怕是要讓他失望了,「本王還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雖然早就猜到是這個答案,老五聞言,還是忍不住搖搖欲墜,劇烈尖銳的痛傾刻間席捲全身。他眼裏的亮光黯淡下去,神色愴然。
半晌,他朝元翼深深行一個大禮,「多謝王爺相告,煩請王爺告訴某,她……是怎麼死的?」
「體虛難產而死,死後命人把她屍骨化灰,不留任何痕迹。她臨終前把孩子託付給傅家二夫人,囑咐她,若是孩子像她,則永遠關在後院,不許嫁人,不許出門。要是不像她,嫁人後不許生子。」
老五身子一晃,極度悲慟,「姣月……」
他蹲下身子,捂着胸口,無聲地流着淚。她該是多麼的痛苦,才會把孩子託付給別人,還留下那樣的遺命。
是自己無能,沒有護住她。
當年,他帶着姣月逃出國師府,為了那次出逃,他們計劃了許久。很快,國師發現后一路追來。他記得當時他們已坐在一艘船上,國師命人截住他們的船。
姣月捂着肚子,聲泣淚下,告訴自己她不能被國師抓走,否則腹中的孩子就會淪到與她娘一樣的命運。
想到姣月那一直被關着,瘋瘋癲癲的娘,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受那樣的罪。他心如刀絞,恨自己無能,恨國師喪心病狂。
眼見着國師步步緊逼,萬般無奈之下,他們一起跳入水中。剛好水勢湍急,河流分支,兩人片刻間就被沖得老遠。
他醒來后,連忙四下尋找,都沒有找到姣月的蹤跡。以國師的性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要一日找不到他們,就一日不會放棄。
也是老天有眼,被他尋到一個與自己差不多身高的男屍,長相也有幾分相似。他把屍體稍加易容,故意丟棄在蘆葦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