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淑妃聞言一笑,笑容慘淡,「就是因為活得明白,所以才會痛苦。世人都盯着宮裏的繁華,對於繁華背後的污穢,視而不見。」
她們這些人,縱使有一些是像她這樣無奈進的宮,更多的是被父母貪圖榮華送進宮來。
她不解的事,經歷了先帝一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人看不明白,這深宮之中,哪有榮華可言?
「娘娘……」芳年心驚,淑妃和她說這麼多,她有些擔心,害怕知道得多,越危險。宮裏的人她一個都不敢全信,包括眼前的淑妃,萬一有天淑妃覺得她礙眼,只消一句話就能滅她了口。
淑妃看穿了她的想法,安撫道:「七王妃莫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這些穢事會傳出去,到時候定會人人皆知。本宮只希望那個時候,自己置身事外,或是不在人世。至於千古罵名,輪不到本宮一介女子頭上。再說身後之事,榮辱都與死人無關。」
這話說得透徹悲哀,芳年有些動容。這些宮中女子,過得不比前世的自己好。前世的自己,雖然孤獨些,卻一生富貴,受人尊敬。
論年紀,淑妃不過三十齣頭,也是她看得明白,知道尋求靠山。背靠國師,在宮中一世無憂。
「娘娘,您好人有好報……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這樣的日子,活得再長有什麼意思?」淑妃苦笑,撫了撫發角,「好了,本宮與你說這些,怕是嚇着了吧。你快出宮吧,宮中不是久留之地。」
說完,她招來自己宮裏的宮人,送芳年出宮。
芳年對她福了福身,低着頭,跟在宮人的身後,朝宮外走去。一路不曾抬頭,打定主意不再看這污穢的皇宮一眼。
可惜事與願違,快出宮門時,居然碰到了那位古公公。他站在一棵樹下,像是專程在等她。
「七王妃這是要出宮了,咱家真有些捨不得。改日七王妃再進宮,咱家一定好生侍候着。」
這陰陽怪氣的話,聽得人作嘔。
她低着頭,腳步未停,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快速地出了宮門。只聽見後面傳來一聲「嗤」笑,尖細刺耳。
出了宮,她深吸一口氣。門在她的身後關上,她回頭看一眼,朱漆銅鎖的大門緊閉着,隔絕了那裏面所有的不堪。
三喜和四喜看到小姐現身,忙迎接上前。
「我沒事。」芳年覺得十分的乏累,疲憊地吐出三個字,扶着三喜的手,上了一直候着的馬車。
馬車裏,一身墨衣的男子端坐着,見有人掀簾,快速地把她拉進來。三喜正欲上來,被她制止了。
剛才三喜四喜沒露半點端倪,說不定根本就不知道他在馬車裏,更不知他何時上的馬車。
事實確實如此,三喜四喜一直在宮門口徘徊張望,未曾注意到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了馬車。而車夫,當然是替主子保密。
「王爺怎麼來了?」她輕聲地問道。
元翼認真地看着她,只一眼,他已看清,她平安無事。那顆自得知她進宮后就一直懸着的心,落到了實處。
「本王恰巧經過。」
芳年低頭,不知為何,覺得整顆心踏實下來。這麼爛的借口,虧他還說得一本正經,面不改色。
她垂首的樣子,落在他的眼中。他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一驚,抬起頭來,撞進他的深瞳中。
馬車已經開始行駛起來,她抽了抽,沒能抽開,只好任由他握着。
想起曾被古公公摸過的感覺,就像是被一隻冰涼的蛇爬過。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的手溫熱乾燥,被他握着,並不討厭,甚至有些歡喜。
她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不敢去猜他此舉背後的意思。潛意識裏,她逃避着,不去想他們之間的事情。
每當她胡思亂想時,都會記起她是如何進的王府。姓元的性子捉摸不定,誰知道他在謀划什麼。
等車出了御道,兩邊的人聲開始多起來。
宮裏宮外,仿若不在一個世間。
宮外的人忙忙碌碌,無論是婚喪嫁娶,人情往來,遵循着世間禮法。本應該是禮法最高處的皇宮,卻宛如花街柳巷,綱常大亂。
這樣的君主,這樣的王朝,怎麼可能長久?前世里,一直到國師死後,才顛覆這一切。今生難不成還有等上幾十年?
突然馬車被人攔住,芳年聽到裴林越的聲音,「七王妃,唐突了。裴某有一事相問,求七王妃告之。」
她恍惚着,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裴林越了。大庭廣眾之下,雖隔着馬車,出嫁的女子與外男說話到底不妥,她望着身邊的男子,男子也看着她,等着她的反應。
這男人莫不是要試探自己和裴林越之間還有沒有情?她莫名地想到這茬,於是,小聲地吩咐四喜讓車夫把馬車停到偏僻處。
待馬車挪了地方,她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裴公子有何事要問?」
「裴某聽說玉妃被……賞給了游公公,可有此事?」
原來是為了成玉喬,他對成玉喬倒是情深義重。她冷然,暗想着此事畢竟不光彩,怎麼這麼快傳到宮外面,不知是誰傳出來的。
「沒錯。」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裴林越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站不穩。
「她是侯府嫡女,被封為皇妃,陛下怎麼會隨意把她賞給他人?裴某求七王妃詳細告之,必當感激不盡。」
前世里,他曾經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候,他的第一個庶子出生。他的話,她清楚地記得,他說:「你是嫡母,膝下空虛,理應把庶子記在名下。如此一來,別人會贊你大度,妾室們也會對你感激不盡。
縱使時隔多年,當時自己痛不欲生的感覺還記憶猶新。
「裴公子,我要你的感激有何用?」此生,她都不想和他有瓜葛,還要他的感激做什麼。
「七王妃,裴某知道,退親一事,你一直耿耿於懷。但玉妃才情高潔,不應落到如此地步,她本應嫁進王府,當她的王妃。是你佔了她的位置,她才會被迫進了宮。裴某隻想知道實情,於你而言,並不為難。」
芳年下意識地就把頭偏向身邊的男人,男人冷着臉,面色嘲弄。
姓元的才不喜歡成玉喬,她無比肯定地想着,對裴林越道:「裴公子想太多了,我不願意講,只是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你可知道玉妃為何被賞給了游公公?是因為玉妃當眾說游公公輕薄了她,陛下一怒之下,才把她賞了出去。至於你說我搶了成玉喬的王妃之位,純屬無稽之談。就算是沒有我,她也進不了王府。你以為天下的男人都和你一樣眼瞎,錯把雉毛當鳳尾。」
她說到這裏,元翼的眉動了一下,嘴唇跟着在動。她看嘴形,辯出他的意思,他說,「本王眼不瞎。」
「沒說你眼瞎,是他眼瞎。」她也用唇形說著。
接着冷聲道:「我今日如實相告,是念在你們兩家的交情上。若裴公子痴心不悔,我倒有個提議。不如裴公子你尋路子求到陛下那裏,讓陛下把成玉喬賞給你。陛下說不定會被你的真心打動,成全你的夙願。想來以裴公子的深情,應該不會介意她曾是陛下的妃子,還當過游公公的對食,必然還會視她如神女,百般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