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又不在?
芳年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道,「替我更衣吧。」
皇宮有什麼好怕的,還能比得上陰曹地府?她死過一回的老婦人,縱使沒進過宮,見過大世面,理應是不懼生死的。
成玉喬再得寵,總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弄死她吧。
她木然着臉,任由三喜四喜替她換上衣服。朱紫色的曳地長裙,裙邊袖口用金線綉着花纏枝,髮髻梳得高高的,上面插着一枝五尾鳳釵。
上了妝,連她自己都認不出鏡子中的人,明艷的五官,神色堅毅,美得不可方物。
出了門,那太監眼睛一亮,挑着眉,得意於自己的好眼光。
芳年不看他,目不斜視地出了玄機院。
安總管候在府門外,親自送她上馬車,在她耳邊吐兩字,「淑妃。」
芳年垂着眸子,鑽進了車廂。思量着他的話,應該是讓她有什麼事找淑妃。她心裏有了些底氣,端坐着。
一路到了宮門口,三喜四喜是不能入宮的,僅是那太監領她入宮。
那太監輕佻地朝她伸手,要來拉她,「七王妃,請隨奴才走吧。」
她一避,「勞煩公公前面帶路。」
那太監訕笑一下,並不以為意。這女人,裝得再高貴,總有落到他手裏的一天。他也不急,美人兒他見多了,沒什麼稀罕的。
芳年低着頭,跟着他一路往裏走。聽到有人不時地向他問安,心知這太監在宮裏的地位不低,心裏越發的不好。
要是這樣一個放肆無禮的太監得勢,可想而知,宮裏是什麼光景。
越往裏走,越覺得荒唐,竟有宮女貼上來,朝那太監撒嬌,言語極為輕佻。幾女之間,隱有爭風吃醋之疑,令人好生納罕。
沿路宮女和太監們的嬉笑聲隨處可聞,不避旁人。她曾聽過宮裏有對食一說,但歷朝歷代都是極少的。且此事畢竟不是常倫,宮女太監們都儘力捂着,生怕主子們知道。這樣明目張胆的,聞所未聞。
「七王妃,你說說,宮裏的日子是不是比七王府快活多了。」那太監得意萬分地笑着,與她走得並肩。
「公公說得極,宮裏是天子宮殿,哪裏是宮外的任何一個府邸能比的。」
「……哈,七王妃揣着明白裝糊塗,咱家說的可不是那個。罷了,咱家想着,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朝她飛了一個眼,神態猥瑣。
芳年強壓着心頭的噁心之感,不搭他這話。
那太監把她領到一處宮殿前,「七王妃,這就是玉妃娘娘的挽翠宮了。若是將來王妃您有事相求,儘管來找咱家。咱家姓古,你一說別人便知。」
他邊說著,邊斜眼瞄着她的身子。
「多謝公公。」
芳年看也不看他,正要走進挽翠宮,就見前面小路上走來一位宮妃。
左右簇擁着十多位宮人,她一身丹色的衣裙,梳着元寶髻,妝容精緻,看年紀約有三十來歲。五官清柔,溫婉含情。
「奴才給淑妃娘娘請安。」那太監彎着腰,恭敬無比。
原來這就是淑妃,芳年暗自鬆口氣。人說相由心生,看淑妃的面相,還有她與十王妃的關係,應該是不錯的人。
「淑妃娘娘。」芳年打着招呼。
淑妃一笑,「本宮聽人說玉妃妹妹今日求陛下召七王妃進宮,想必你就是七王妃吧。」
「正是,前次聽十弟妹提起過娘娘,還惋惜着不知何時能見到娘娘。今日趕了巧,有幸得見,娘娘果然如十弟妹說的一般,佛心慈面,高義薄雲。」
「她小孩子心性,對人真性情,她能與七王妃你相談融洽,也是有緣。」淑妃說著,轉身那太監,「古公公,你自去忙吧。」
古公公掃了芳年一眼,退了下去。
「正巧,本宮有事尋玉妃妹妹,七王妃就與本宮一起進去吧。」
淑妃好意相幫,芳年哪有不應的道理,隨她一起進了挽翠宮。
挽翠宮內,成玉喬靠在錦榻上,先是垂着眼睛。待聽見外面的宮女向淑妃請安,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微微福一下身,向淑妃見禮。
至於芳年,對着成玉喬,不過是略福了福身。
成玉喬白裙高髻,一段時間未見,眉宇間的傲氣更濃。竟是全受了芳年的禮,並且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態。
「淑妃姐姐請坐。」成玉喬招呼淑妃就坐,把芳年晾在一邊。
芳年低着頭,只覺得好笑。明刀亮劍她不怕,成玉喬不耍壞心眼,光是在明面上冷落折辱她,倒是不足為懼。
「七王妃也坐吧。」淑妃淡笑着,不看成玉喬變了的臉色。
芳年不推讓,坐在淑妃的下首。
她是七王妃,又不是普通的命婦,在宮妃前坐着並不失禮。
「七王妃,聽說昨日陛下和本宮親自挑選的秀女們被你們送人了,不知是王爺的主意,還是七王妃你善妒不容人?」成玉喬早就憋着勁,要給芳年好看。正好有現成的理由,私自處置陛下賞賜的美人,理應問罪。
「玉妃娘娘誤會臣婦了,陛下深明大義,友愛兄弟,體恤朝臣,故將有福氣的秀女們賜下。但王爺性子冷,不喜生人,恰巧十王爺府上人手不夠。臣婦想着,兄友弟恭,陛下就是聽到王爺將人送給了十王爺,只會欣慰,娘娘您說是嗎?」
成玉喬頗有深意地笑着,轉向托着杯子,滴水未沾的淑妃,「淑妃姐姐你看,七王妃長了一張巧嘴。」
「依本宮看,七王妃言之有理。陛下對兩位王爺親子一般,事事都盼着他們好。七王爺疼愛幼弟,把秀女們讓給十王爺,陛下知道,只會高興,哪會怪罪。玉妃妹妹說得沒錯,七王妃不僅有張巧嘴,這面相看也是有福氣的,是旺夫之相。」
淑妃的話一落,成玉喬臉上的笑意斂去,寒霜覆面。
她進宮之時,淑妃斷言她是攪家精。怎麼輪到傅芳年,淑妃的口中全是好話。什麼國師的弟子,信口開河,滿嘴胡唚。
可是這話她不敢說,國師是誰,便是僅得他指點一二的人,旁人都不敢置疑半句。
淑妃像是沒看到她丕變的臉,側着頭笑看着芳年,「七王妃平日裏愛做些什麼?」
「府里無事,沒什麼要做的,不外乎吃吃睡睡。」
「能吃能睡就是福氣,本宮想如你一般,無奈宮中太過熱鬧,常不得清靜。」
成玉喬見她倆聊得熱乎,而自己這個主人竟被無視,只恨得咬碎銀牙。偏淑妃資歷老,背靠國師,在宮中地位極高,遠遠超出其他育有子女的妃子。
「淑妃姐姐,宮裏冷清的地方是有,只怕人人都不愛呆呢。」
若說宮裏最冷清無人氣的地方,莫過於冷宮。成玉喬進宮沒多久,不知宮裏的底細。歷朝歷代的冷宮確實那般,但今朝不一樣。孰不知年長無寵的妃子,犯過莫須有的錯事,就被陛下貶到了冷宮。冷宮裏都快住不下了,那些妃子們頗為齊心,竟相處得其樂融融,好不自在。
「玉妃妹妹有所不知,冷宮可不冷清。若有朝一日,你進去了,還不想出來呢。」
「淑妃姐姐這般說,莫不是嚮往已久?」
淑妃伸出玉竹般的食指,輕置在唇間,噓了一聲,「佛曰不可說,說不定哪日你我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