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慧法大師說活人蔘生在極陰寒的地方,是否是傳說有誤,還是她身世可疑。至少傅家自前朝以來,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她母親邢氏與邢家都不過是普通人家,從未出過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這樣的她,怎麼會是活人蔘?
他慢慢俯身,修長如玉的手指遲疑地從袖子裏伸出,輕撫着她的臉。她的肌膚細滑如凝脂,軟嫩嫩的。
一想到她會被人吸干血,了無生氣地被人隨意拋屍荒野,他就恨不得手刃那人。但是以他現在的功力,卻不是那人的對手。
他眼下要做的,只能護着她,拼盡全力。
熟睡中的女子一無所知,不知他的窺探。芳年今日白天雖睡了一會,卻仍舊覺得乏力,睡得極沉。
男子輕身翻上,合身躺在她的身邊。
鼻息之中,都是她身上的淡香,幽幽入骨。他側過頭,凝視着的睡顏,原本空虛荒蕪的心被什麼東西填滿,似有什麼要溢出來一般。
什麼元氏江山,什麼父皇遺命,統統遠去。他只想這樣,靜靜地和她在一起,此生安穩。
他慢慢地閉上眼,手輕搭在她的身上,像環住她一般。
清晨,芳年睡飽了才睜眼,在被子裏伸了一個懶腰。暗想着自嫁進王府以來,從沒睡過這麼好的,果然只要姓元不在,她睡覺都是香的。
她把頭埋在枕頭中,深吸一口氣。
不對……
她又吸了一口,這氣息,怎麼像是姓元的味道?她伸手一摸,外邊的位置明顯陷了一些,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這怎麼可能?
她坐起來,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
這時候,三喜進來,欲言又止。
四喜也進來,一臉的探究。
芳年心一沉,低問,「有什麼話就說?」
「小姐……你和王爺?」
「我和王爺怎麼了?」
「沒什麼,奴婢替小姐你高興。」說話的是四喜。
四喜這一說,芳年心裏不好預感越發強烈,難道姓元的真的和她睡了一夜?她怎麼睡得那麼死,半點都沒有察覺。
「王爺什麼時候走的?」
「卯時,可沒把奴婢嚇死……」三喜拍着胸口,一臉的心有餘悸。想到她早起一睜眼,就看到王爺從小姐的床上起身,嚇得她心都跳出來,差點就尖叫出聲。
芳年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姓元的是什麼意思?他堂堂一個王爺,凈干偷雞摸狗的事。放着正經事不做,還學別人爬床。
她沉着臉起身,四喜眼尖地看着乾淨的床鋪,有一點失望。轉念一想,小姐身上還未乾凈。王爺既然能留宿,就不急於一時。
丫頭們樂見其好,小姐是七王妃,若是真能得王爺的寵愛,總比一人守着空院子強。但芳年整個人都不好起來,姓元的舉止越發的怪異,先是親了她,然後偷摸上她的床,到底要做什麼?
心裏想着那人,腦海里不知不覺就現出那人的身影,直到那人出現在眼前,她還以為是眼花。
三喜四喜知趣地退出去,房間裏只剩兩人。
這下芳年不想忍了。
「王爺,恕我斗膽,我想我和王爺您必須得好好談談。」
「好。」他坐下,望着她。
她立着,雙手置於腹上,行了一個禮,「王爺,您需要我的血,所以為了掩人耳目,我嫁進了王府。無論王爺您承不承認,我於王爺是有恩,對嗎?」
「沒錯。」
芳年深吸一口氣,他這哪裏是報恩,分明是恩將仇報。
「王爺,您不覺得您對我,太過輕浮嗎?」好歹她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子,他想親就親,想睡就睡,把她當成什麼了。
「夫妻同榻,天經地義,何為輕浮?」
她再深吸一口氣,他們不是真夫妻,要不要這般理直氣壯?
「王爺,我們是怎麼回事,別人不知情,你我還不是心知肚明嗎?什麼夫妻,那是騙別人的把戲,王爺您身子有病,需要我的血,而我迫於王爺的威名,才會同意。」
他淡淡的眼神看着她,深邃複雜。忽然站起,立在她的面前。
青玉般的手伸出,輕撫着她的發,「你在氣什麼?本王不會碰你,你把心放進肚子裏。東庫的那些東西全歸你,你莫要再費心盤算如何填滿你的嫁妝箱子。你還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本王無不滿足你,你看可好?嗯?!」
他最後一個嗯字音拉得有些長,低沉惑人,竟然是情人般的呢喃。她的身子戰慄一下,臉不自覺地仰起,望着他。
她的表情像見了鬼一下,腦子裏嗡嗡的,要是現在她還看不出來姓元的是什麼意思,那她就是白活了幾十年。
可是,這怎麼可能?姓元的怎麼會……
明明不久之前,他對她還是厭惡的,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王爺……」
「擺膳吧。」
他說著,快步走出內室。芳年怔在原地,若是她沒感覺錯,方才那男人是不好意思了?
她狐疑地跟了出去,安總管命人把早膳擺到了玄機院。
那男人坐在桌前,像在等她。
她覺得有些怪怪的,心不由得忽上忽下的,沒着沒落。像是有一絲竊喜,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元翼儘管臉色清冷平淡,內心卻是波濤洶湧,不停地拍打着。他放置在膝上的手攥成拳,鬆開,捏住,鬆開。如此反覆,冷峻清漠的臉凝重無比。最終垂眸,拿起筷子。
這一頓飯吃得味如嚼蠟,她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不時用疑惑探究的眼神偷瞄他,他終是抬起眸,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她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緒,暗沉沉的,只覺得害怕得想逃,慌亂別開眼。
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取悅了他,他的嘴角莫名泛起笑意。
直到飯吃完,他都沒有說半個字,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她遲遲收不回目光,心頭一片迷茫。
離開的那人徹底看不見,她才低眉收回視線。心裏亂糟糟,竟是平生頭一次看不清楚自己的內心。
若是這男人真的中意自己,那她該如何自處?
三喜收拾乾淨的衣物,把那件白色的長袍疊好,請示她。
「小姐……王爺這衣服怎麼辦?」
芳年看到那疊放在自己衣物上的長袍,桃紅映雪白,色調相得益彰。想起兩人曾經這般重疊在一起,在那浴池邊,他修長的身子壓着她……她的臉片刻染上紅霜,咳了一聲,「先放着吧。」
三喜和四喜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各自忙活。
自己傾慕別人,和自己被別人喜歡,這感覺怎麼差這麼遠?芳年托着腮,不停地回憶着自己前世愛慕裴林越的那陣子,都做了些什麼。
越是比較,就越不太相信姓元的是喜歡自己。她糾結了半天,理不出一絲頭緒,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床鋪的四喜,想着那人昨夜裏睡在自己的身邊,莫名心肝亂顫。
他今夜會不會還來?要是他今天還要睡在這裏,自己怎麼辦?
她的腦海里不可抑地想到他或許會對她行那非禮之事,要真是他強來,以她自己的力氣,哪裏是他的對手。
帶着這般忐忑的心,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一整天糾結的都是他會不會來,而不是自己要如何防範他來。只猜測着他會用強,卻沒有去想自己要用什麼法子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