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雨中雜憶(1)

沈俊:雨中雜憶(1)

沈俊小雨靜靜地飄落,檐水淅淅瀝瀝,窗外的遠景近物幻化出一番輕柔,迷濛的境界,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陣陣清風,一掃前日的燥熱與塵世的喧囂,像濕潤的海綿,輕輕地掠過皮膚,使人從心裏感到清爽。真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沉睡在心底的兒時雨中故鄉的記憶緩緩蘇醒,如煙的往事,出國留學征途上的風風雨雨,歷歷如在目前。那還是在1978年,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我國終於恢復了研究生的招生。自從1968年大學無線電專業畢業后,我在大巴山深處當過農民,養牛種地;在縣農機廠當過工人,修理柴油機和拖拉機;在建設公司當過電氣技術員,做電氣施工與調試工作。經過十年坎坷,欣逢盛世,無比歡悅。我又考回母校清華大學當研究生,並被推薦參加外語出國統考,在1980年初,被派到法國PAULSABATIER大學師從SERGECASTAN教授學習計算機圖像處理與模式識別技術。那時,我們國家與人民都還相當貧窮,中國留學生初到法國時的生活費僅為每月一千法郎左右。但是,物質生活的清苦並不影響大家高昂的學習情緒。我們那一批人,一般都經歷十年浩劫,不少人又經過上山下鄉的洗禮,想不到過了而立之年,又能千里負笈,學習現代科學技術。不少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如今要遠離故土,拋妻別子,遠渡重洋,深感責任重大。因而大家都決心以十二分的努力,一定要學有所成,不虛此行。我記得我的一位派赴美國留學的同學余先生在領到國家發給的置裝費時,激動地說:“我這一輩子還沒有手裏一下子拿過這麼多的錢,國家對我們如此關心,我們如不努力學習,能對得起誰呢?”由於長期與外界隔絕,也出過一些笑話。我們一位同學,長期在邊遠地區生活。當他坐上國航班機飛赴巴黎時,竟然難以想像那麼漂亮的紙手巾是一次性的。另一位同學,剛到法國維西學習法語時,找到旅館老闆,要求添加鋪蓋,因他晚上睡覺時嫌冷。老闆給他加了一條毛毯,誰料第二天他還說不夠,要求再添加。老闆覺得蹊蹺,仔細詢問,原來這位老兄不知道床上原鋪好的包着白被單的毛毯是用來蓋的。所以,他晚上只是揭開床罩,睡在上面,僅蓋一個床罩,後來加了一床毛毯,仍覺嫌冷。諸如此類的笑話,對於改革開放二十多年後的中國今天的青年來說,可能已難以想像,不過,那時的我們,確實如此孤陋寡聞。初到外國,人地兩生,留學生涯的開始是艱難的。我在維西語言中心進修幾個月法語后,在1980年7月到達PAULSABATIER大學。時值暑假將至,我趕在導師出發度假前,跟他見面並借了幾本計算機技術方面的法文書籍拿回自己進修。因經費所限,一時難以尋得合適的住房,我只得暫時租得一間閣樓上的陰暗,悶熱的小房間。時逢盛暑,即使僅穿汗衫短褲,在室內也是汗如雨下。想到暑假后即將開始的學習,為了儘快地熟悉專業法語,我不顧炎熱,日夜在燈下苦讀。還記得,在一個月圓星稀的夜晚,我還在街頭的電話亭內打電話尋找合適的住房,碰到一位中國同學,才記起那是中國合家團聚的傳統節日中秋之夜。後來,在使館教育處老師的幫助下,終於在大學城租得一間房間,與實驗室近在咫尺,生活與學習都方便多了。雖經在國內一年法語培訓及在法國維西數月的法語進修,開始時在課堂聽課仍有困難,在課堂上也較少發言。我只得借來英文的專業書籍,下課後從頭到尾,自己閱讀,鑽研。這樣,雖然要多花不少時間,但有助於系統地學習,更深入地理解教授的講課內容,並且開闊了眼界。一年下來,我終於取得各科總平均成績超過16分的高分(法國以20分為滿分),以當屆第一名獲得“優秀”等級的深造文憑(DEA)。接着,又以不到一年的時間,獲得通常至少需兩三年才能獲得的法國第三階段博士學位。在使館教育參贊與法國導師的鼓勵下,又用近四年的時間取得法國國家博士學位。俗話說,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上付出的艱辛帶來在知識的海洋里搏擊的無窮快樂。特別是回想到大學畢業后在農村勞動時看到的山區農民的艱苦生活,我們吃的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每當在困難的時候,想起這些,便充滿了力量。近日見報載,中國已成為最大留學生派出國,中國的留學已進入成熟期。隨着國家的發展與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國出國留學生的年齡比我們那時要年輕得多,我們那時碰到的許多困難對於他們已經不復存在,我為他們感到由衷的高興。但我想,無論社會與生活如何變化,要想在學習與科研上有所成就,始終需要付出艱巨的努力。回顧留學生涯,感到深深得益於中華悠久的文化和中外師長的教誨。我在清華的導師馬世雄先生,常常教導我做學問一定要志存高遠。在我出國留學后,他對我也一直十分關心。古人云,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我時常以之警誡自己,遠離世俗浮華,埋頭干好一兩件實事。我在清華的系主任吳佑壽先生,也常勉勵我努力奮進,幾次利用出差之機來我留學住處看望,諄諄教誨。北大的石青雲先生,清華的張鈸先生與中科院的胡啟恆先生等,每次見到也不斷給予鼓勵。特別是當時中國863計劃信息領域首席科學家蔣新松先生,來法國考察后,在國內“機械人”雜誌上發表考察報告,讚許我當時取得的計算機視覺研究工作的成果。在我回國在大學工作后,他又聘我為中科院瀋陽自動化所圖像處理研究室兼職付主任,對我的研究工作也十分關心並給以極大支持,並邀請我參加評審863信息領域第一屆專家組的工作。清華大學的常同(“同”加“運”的走字旁)先生,我在清華當學生時多次親聆他的教導。他在我1986年在美國獲得IEEE計算機學會“獎”(最佳論文獎)后,勉勵有加,專門致信祝賀。常先生的高尚品德也給我很深的教益。記得那是在八幾年慕尼黑召開的國際模式識別會議期間,常先生時為中國代表團團長。一天傍晚,我踱出會場,正碰見他,焦急匆忙的樣子。一問,原來他們國際組委會在當晚有一會議,傅京孫教授約好來他下榻的旅館接他一起去。看看時間已近,可常先生卻忘了他自己旅館的地址,找不到自己的旅館,故急得滿頭大汗。我與他一起找了一會兒,仍然沒有找到。眼看剩下時間不多,常先生又年事已高,且身患重病,不比我們年輕人。我說,不行就喊一輛出租車吧,出租車司機一般對當地較熟悉,有旅館名字一定能找到的。其實,常先生時為中科院學部委員,代表團團長,這一點出租車費報銷自然不成問題。可他說,不,我旅館離這兒並不遠,我再好好回憶一下,我們再一起找找。後來,我與他,記得還有我清華一位姓吳的老師,一起終於找到他的旅館。這雖是一件小事,但常先生為國家節省每一個銅板,廉潔奉公的精神,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想起來還令人感動。海外華人學者的身教言教也使我獲益非淺。模式識別一代宗師傅京孫先生,來我在法國學習的實驗室參觀訪問時,虛心聽取我科研工作的彙報,見我是中國人,又熱情地用中文問候。後來,在國際會議上與他見面交談多了,熟識以後,更感到他虛懷若谷,同時熱情活躍,對國際學術事務積極承當,不愧大師風範。與先生第一次見面時,我們用英語交談,討論學術問題。他對我英語表達較為滿意,問我說,你的英語是在哪兒學的?我告訴他,是在中國時學的。他大為驚訝。其實,這是我在清華當本科生時,得益於“因材施教”政策,上“英語提高班”時的嚴格訓練。圖像處理與計算機視覺屬於前沿學科,各種數學工具用得很多。我能在研究工作中不斷自學新的數學知識,把它們用到自己的學科研究中,主要得益於在清華本科生時的“數學提高班”的訓練。數學是一切學科的基礎與工具,一門學科中數學工具的充分應用,可說是學科成熟的標誌。清華一貫強調要“授學生以獵槍,而不是授以乾糧”。我覺得,這是正確的教育策略。在回國工作期間,我擔任了東南大學的系主任,併兼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評審人和數個國家重點實驗室的學術委員會委員。我的師長和同事們都給予我工作上極大的支持。可惜,馬世雄,蔣新松,常同,傅京孫等先生已先後作古,使人懷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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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留法學人20年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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