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逢
斷壁殘垣，夜風肅肅，少年獨自一人漫步於廢園之中，神色既盼望又緊張，他瞥了瞥園門外的陰影，又往園子深處走了走，卻依然只見自己的晦暗影子，索性乾脆坐了下來，半靠在山石邊假寐。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蔡府廢園裏依舊是一片沉寂。那門外的陰影閃了閃，露出半邊虯髯鬍子，低聲暗罵了句，娘的，貓得老子腿都麻了，那小子躺得倒愜意，沒準都睡著了罷！
一旁的阿川心裏等得也有些焦躁，低聲說道：“師父，許是我們猜錯了，這鬼餮不一定就在廢園裏。不如我們分散開來四處探查一下，若有情況烏卮聯繫。”
也好，你往家僕們住的外院那兒轉轉，我就在你與高文書之間的這塊看看，這樣也好兼顧你們兩端，黑無常略一沉吟，說道。
阿川點點頭，悄無聲息地閃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躍進了僕人的外院。已是夜半，幾間屋子傳出起起伏伏的打鼾聲，最靠西的半間廚房卻隱隱有些嗚咽聲，不仔細聽還以為是夜貓在哀叫。阿川暗暗從窗縫望去，只見一老一小兩個身影，老的佝僂着背，面目晦暗，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牽着小的。那小的看着只有八九歲的模樣，垂着頭嚶嚶啜泣，另一隻手裏還拿着半塊餅。“別哭啦，我帶你去找哥哥。”老者嘶啞着聲音低沉安慰着，牽着小男孩往外走。
兩人走近了，阿川這才看得分明。周身陰氣，身下無影，竟都是鬼。這蔡府里怎麼還藏着兩個孤魂？還是再暗中觀察看看情況吧，阿川如此一想便迅速一躍而起，隱在了院中的大樹上。
那老者不時悶咳幾聲，手隱在腐舊的袖袍里，步履極慢，偶爾眼珠轉向男童，斜睨一眼。那男童啜泣未停，但也乖乖地跟着走着。
忽然！角落衝出一個臃腫人形，撞開了二人。是鬼餮！那鬼餮正面對着老者怒吼，背上卻又爬出半個人身，竟是上次那個少年！少年發青的面孔不自然地微笑着，一雙手對男童張開。那男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竟也伸了手。鬼餮一把抱住男童，倒退着要奪門而出！
還我，還我，還我！那老者見男童被抱走，一邊嚎叫着，一邊伸手向鬼餮追去，步伐雖然扭曲但卻快速了很多，而鬼餮卻不與他糾纏，只管往院外跑。
阿川一躍而下掏出栓魂鏈擋在了院門口，喝道：“地府辦差！還不束手就擒！”那老者聞言，立馬蜷縮跪下，而鬼餮只是愣了一下，便舉拳砸了過來。阿川迅速閃開身子，反手用栓魂鏈捆住了他。至少要撐到他倆趕過來，阿川咬牙拽着，使勁力氣。突然那鬼餮歪過頭，肩膀處又冒出了半個人身，直直向阿川撲了過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阿川借力抬起雙腳，踹在這個半個分身身上，想把他踹開，但越掙扎一次脖子上的力道便越緊一分。
憋紅着臉，阿川定睛看去，那分身竟神色戚哀地看着自己，這張慘白的臉還有幾分熟悉之感。
“阿川，糖炒栗子收好，還燙着呢，別教良姨他們看見了。也別叫醒阿符了……以後幫我多照顧他一點。”一縷熱氣中少年溫柔的面龐，竟與眼前這分身重合！阿川心裏一震，抓緊那雙慘白的手，艱難地喚了一聲：“林仲！”
那分身發青的眼神微微聚攏，但扼緊脖頸的一雙手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快要……喪失……意識了……
“阿川！”伴着一聲清冽的怒吼，顏和猛地沖了過來，一腳踹中那分身的頭，整個鬼餮都踉蹌了兩步，阿川得以脫身，落葉般掉在了地上。
“好哇，可算逮到你了。”黑無常也趕了過來，一把栓魂鏈栓住了鬼餮，喊道：“顏和，先把那分身抓着的小鬼拽下來！”
“嗯！”少年關切地看了阿川一眼，見她已掙扎爬起，就趕緊去幫黑無常的忙。高顏和出手利落，一把奪過那小鬼，那小鬼似乎得了驚嚇，驚叫了一聲昏了過去，高顏和卻也顧不上那麼多，轉身將小鬼拋向了阿川。
儘管認出故人，內心震動，阿川卻也還勉強維持着冷靜，她一躍而起接過小鬼，將其放置在那匍匐的老者身邊，囑咐了一句：“你們老實呆在此處不要動！”便從匆匆趕去幫忙制服鬼餮。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出，林仲！
見男童被奪走，那鬼餮忽然凄厲地大叫起來，全身各處爬出了十幾具半截分身，掰扯着栓魂鏈，怨氣大作，震得栓魂鏈咯咯作響！
“不好，這鬼餮已至大限！時間不多了，只能就地斬殺！”黑無常皺眉喝道。
林仲，林仲當時被良姨賣給了一個富貴人家，當時明明說的是賣去當小廝的。怎麼會在這裏？阿川極力回想，卻只記得那架接林仲的華麗馬車，以及伸出馬車帷帳的一隻帶玉扳指的手。
阿川心下焦急，趕到顏和身邊問他：劉府那13個失蹤的少年魂魄的名字你都可還記得？有沒有一個叫林仲的？
“林仲？……確實有一個！”顏和話音剛落，就見阿川衝到鬼餮身上，用栓魂鏈捆住其中一個分身拚命往外拽，全然不顧其他向她撲過去的分身。顏和急忙喊道：“怎麼了，阿川！”
是他！是他！那個貧苦相伴五年的小哥哥，那個被賣掉以後走之前偷偷給他們買糖炒栗子的林仲，阿符的親哥哥！
“林仲！我是阿川啊！你醒醒，我救你走！”阿川拚命往外拽，而林仲卻只是痛苦得嘶吼，掙扎不出。而其他分身已抓住阿川，撕咬起來。儘管顏和及時趕來，擊散分身，拉回了阿川，但她身上已經落下了好幾處血痕。顏和看了又急又氣，罵道：“你怎麼回事，就算裏面有認識的人，也不能這樣莽撞！”
與鬼餮纏鬥的黑無常扭頭說道：“不滅了鬼餮的本尊，是救不出其他魂魄的！”
“剛才我想救的那個是我生前的一個舊識，而他是劉岸的男寵，所以本尊很可能是那個將軍劉岸！”阿川吼道！
“你們給我固定住它！”黑無常略一思索，將栓魂鏈的兩端交與顏和，阿川。然後召喚出烏卮，懸於指尖，默念了幾句咒語后大喝了一聲：“噫！”那烏卮驀地散作無數縷，團團圍住鬼餮。
不消一會兒，黑無常皺眉說道：“劉岸不在其中。”
什麼？！那鬼餮的本尊是誰？
黑無常抽出背後的哭喪棒，棒頭所指，烏卮重聚之處——林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