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靖師兄離開

第五百七十九章 靖師兄離開

“庄師兄,我也算走南闖北,但還是沒摸透,你到底是哪裏人呢?口音上我還真聽不出來。”靖師兄主動與我說話的情緒很強烈,這也不奇怪。

因為,這兩天放假,所謂放假,其實就是允許大家自由活動,這兩天上師不上課,我們除了做好廟子分配的勞動以外,行動可以自由支配,當然自由地講話,也是沒問題的。

木江師兄宣佈上師這項決定后,人們感到意外,也有好事者打聽,是不是上師有什麼活動,這幾天停止授課,應付大事去了。

木江沒有當眾回答,但私下也跟人交流過。畢竟來學習的人中,有人早就拜過上師了,早就是上師的俗家弟子,跟木江師兄關係要親密得多。

據傳來的小道消息,原來上師在講密法前,需要授戒收徒的儀式,密法只對本門的弟子講,如果沒有法系傳承上的皈依,是不會傳密法的。

這當然是令人興奮的消息,更令靖師兄興奮的是,第二天早上,被木江師兄安排,第一個見上師的,就是他。他在燒火時,還專門拜託我,明天如果他出來得晚,中午十一點鐘,要我幫他完成燒火的任務。

此時我們都回到了宿舍,他如此興奮地問我,我也被感染了。畢竟在一起住了這麼久,還沒痛快地說過話呢。

“我老家是四川的,在北京生活過,所以我的普通話,帶點四川口音,叫川普吧。”

“哎,比一般川普強多了,到了四川播音員的水平。”靖師兄這種人來熟和見風轉的夸人水平,就是老江湖。

“哪裏哪裏,我這口音,只能算是別人聽得懂而已,在北京,還有人笑話我呢。倒是師兄你,這口音明顯是山西人。”

“兄弟高明!我們山西人說英語都帶酸味,改不了的。但你卻把四川口音改得很好。”

說英語都帶酸味,可把我逗樂了。這一股陳醋的味道,倒不失閻老西的幽默。我反問到:“你憑什麼說我改得很好呢?我還覺得我口音中有泡菜的風格呢。”

“你看啊,正常四川人,就是說普通話,總是H與F不分,比如飛與灰。還有就是捲舌與不捲舌不分,還有L與N不分,再就是跟我們山西人一樣,前鼻音與后鼻音,搞不清楚,對不對?”

“你對四川人還比較了解嘛,你教語文的?”我覺得,他幾乎把我們原來語文老師教拼音的能力,都展示出來了,說得全面準確。

“啥么,我就是個倒煤炭的,山西么,就煤多。”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底一沉,這就遇上了?在北京與張哥喬姐的恩怨,難道到雲南,也擺脫不了?

我還沒繼續問,他就熱情地自我介紹起來。“這幾天我們沒怎麼說話,但我知道,庄師兄是個高素質的人,也是個成功人士,我得向你學習呢。”

跑江湖的都是人精,夸人是他們的開場白。我也客氣地說到:“你們倒騰煤炭的,才是大老闆,客氣了。”

“哪裏哪裏,庄師兄這年輕,這一身本事和氣質,都是人尖子,我看得出來的。不是說吹牛,我也跑過不少地方,見的人也不少,在你這個年紀,有你這樣氣質的人,還真不多。就算我長期跑過的四川,也沒見幾個你這樣沉得住氣的年輕人。況且,你有錢卻不顯富,有幾個呢?”

我心裏又是一緊,他憑什麼就斷定我有錢呢?我的穿戴雖然不差,但也算不上出格或者奢侈,我的行李比較簡單,還比不上他那些成套的玩意。

他估計看出我的疑惑,主動解釋到。“庄師兄莫見怪,你給上師的供奉,我也聽人說了,上好的七寶,一般人即使有幾個錢,哪個捨得呢?你這大手筆,把我這老頭子都比下去了。”

原來是這樣,我給上師的供奉,已經不是秘密了。以他的話中的意思,他給的供奉也不少了。但我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只是話趕話地說到:“我只是想表達虔誠而已,沒什麼的。”

“所以我說你沉得住氣嘛。年紀這麼小,這氣質,別說在四川人中,就是在全國人中,你們這一代的,也沒幾個呢。”

“靖師兄你這是在鼓勵我,我只是不太愛說話而已。”我這也是客套,我自己知道,我的毛病之一就是愛說話,只是因為廟子的規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跟他不投機而已。

“我不是隨便說的,我這個年紀,孩子都成年了,見的事和人都多。年輕人脾氣比較冒失,如果有點錢有點成績,就要飛起來,這是常態。況且,在四川,人們在茶館吹牛的風氣,甚至成了習慣,你倒好,從沒廢話。”

我必須得岔開話題了,不然,他會誇我的廢話,講不完。我問到:“這麼說,你經常到四川?畢竟,茶館文化你也熟悉了。”

“對啊,要說發財,也與四川有關呢。”講當年英雄,是老人的通病,他面色開始紅潤起來。“四川其實也產煤,過去山西的煤是不賣四川的,主要是賣中原及華北地區。但是,那些地方的生意,我做不來,沒那本事。”

“為什麼呢?”

“鐵路啊?編不上組。我跟鐵路的關係哪有那麼鐵呢?如果拉到四川,用汽車,蜀道難,豆腐盤成肉價錢,肯定要賠。我就在想,別人不愛做的事我來做,或許能夠掙到錢。西安鐵路局負責寶成線的貨運這一塊,由於運輸量與需求量都小,可以做工作。”

我知道他這個意思,這個偏門的市場,他可以找個小成本的機會插進去。所謂做工作,就是拉關係找門子的意思,這是生意與官場上的行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為生意小,所以競爭對手就少,是這個意思吧?”

“小兄弟也是個高手啊。”靖師兄彷彿遇到了知音,滔滔不絕起來。“四川包括整個西南地區,水電比較發達,所以民用電一般都使用水電。即使有火電廠,鋼鐵廠,因為四川的小煤礦也多,再加上有川煤集團的半官方壟斷地位,所以外地煤是很難入手的。所以,一般山西煤打不進去。”

這倒是行話。西南地區不僅有大量的小煤礦,而且,地理上處於一二級階梯交叉線,水位落差大,水利資源豐富。比如著名的二灘水電站,就是非凡的工程。各縣都有小水電,也供應着本地基本用電需求。在我小時候,我就知道,當地水利局與電力局是一家的,合稱水電局。

“但是,川煤的品質比較差,主要表現為含硫量高、燃燒值不夠。在今天,新修的火電廠機組,因為機組指標與環保指標的限制,對煤的品質要求就提高了。四川也有新的大火電廠,需要山西優質煤。況且,我還通過關係,與攀鋼取得了聯繫。他們新高爐與新鋼材,需要我們這種煤,所以,需求方面,我算是打開了缺口。”

這就是老生意人的精明,能夠準確判斷一個地方電力發展的趨勢,見縫插針地做生意。表面上是小生意,私人做,就大發了。就像我當年在溫州,只做軍隊小標識徽章這個小物件,都發了大財。

“那運輸,你怎麼解決?”

“寶成線,關鍵在西安與成都兩個鐵路局,我們運輸量不大,況且,這個冷門的線路,大關係戶也不用心,我就拉上了,花的成本也不多,當然有北京的介紹,主要還是靠自己做工作。”

在北京那個會所,我就知道鐵道部門與山西人的配合,那就是一個基地。有這個基地,讓下面編組部門開個小方便,在冷門線路開綠燈,難度不大。更重要的是,靖師兄這樣精明的人,如何拉關係如何給小便宜賺大錢,都是專家了。山西人在清朝時,就是官商的代表集團,今天利用煤這個商品,也發展到了頂峰。

“靖師兄,你肯定賺了不少吧?”我不想聽他的細節了,畢竟這些細節,我早就知道。我直接進入主題,是想結束這種話題。生意場上的事,我已經告別,就不太想再進入。況且,那會所的事,我現在都害怕回憶起它。我一生所犯錯誤的一半,幾乎都與那會所,與山西煤老闆有關。

“當時也算賺得多,但後來做不成了,還賠了些進去。”

我並不想問他後來的事,但他卻很主動地說到:“你也知道形勢,國家政治變了,抓了好多當官的,我們走這條路也走不通了。以前拉的關係,雖然有的還在位,但都不跟我們來往了。後來,我跟四川一家企業訂的合同拉的煤,被人檢測出來有問題,結果退又退不回,拉又拉不走,就倒那裏了,雖然我也打官司,但人家不受理,找誰說理去?還要倒追我以前的責任,那不是又得賠?所以,我索性躲起來,賠了的就算了,好在還有底本,過生活沒問題。那官司,聽天收。如果能夠賠我兩個,也算是重新發財。如果不賠,也只好聽天由命,只有一兩米的命,就莫要貪兩斤。”

“什麼意思?你煤都不要了,還要倒賠?”我有點不理解。

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我觀察出來,這肯定有其他隱情。“其實嘛,賣煤也是有竅門的。比如含水量,比如燃燒值,這直接決定了收煤方給你的價格。火電廠計煤價就是按這個來的。我跟原來的廠長關係勾兌好了的,這方面,肯定要高報,他們高收。但後來,這廠長被抓了,我們之間的事也暴露了。新廠長為了顯示他的公正,就大幅壓我的指標。要知道我跟電廠的煤款是半年一結賬的。半年來要拉多少煤?”

我明白了,半年內的煤按嚴格標準扣除水分與燃燒值的差價,那就不是一批煤的事情了。

“我裡外里算了一下,按這麼苛刻的標準故意整我,大概半年內我要賠千把萬,把我兩三年的利潤都吃光了,況且給老廠長的好處錢,也是打水漂了。我當然不服,你老煤老價錢,新的新價錢說得過去。法不溯及既往嘛,對不對?”

我笑了笑,他這是在狡辯,法院肯定不會支持他這種主張。畢竟違規的價格,不可能給你。但是,我也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說到:“那就只有等了。”

他也半天無話。在這個大時代變化期間,一個小商人,靠投機鑽營得到的利潤,就如同大水衝來的浮財,潮來潮去,總有些人是裸泳的。任你再精明能幹,社會的趨勢如何能夠對抗呢?

以佛菩薩的智慧與能力,也知道共業之不可違抗。以羅漢的神通,也知道唯王法與刀兵不可避免。

這正是中國前進的根基,就是不管世道多麼紛亂,總有回歸正道的一天。一個政權如果還有這種回歸的初心,還有這種糾錯的能力,還有這種向自我開刀的力量,那就有生機與活力。

我們今天處於變化與復興的大時代,近百年來,我們終於有一個和平發展的機會。全體人都想發財致富,都想興旺發達,這就是巨大的人心力量。如果把這種力量開發出來,並引導到正確的方向上,中華文明必將走向新的輝煌。

他說完自己的事,還想繼續問我的事情。“庄師兄,你原來是做什麼的?”

我知道,此時我說什麼,都會引得他刨根問底,所以我只能迴避。我說到:“以前賣過手機,近幾年,在安心學佛。”說完后,就打開筆記本,作出要整理筆記的樣子,他也就自然不說話了。

禮拜念咒的功課做完,本想再打一會坐。結果,我看到靖師兄興奮的樣子,知道躲不了他的騷擾,打坐也肯定安靜不了。

“庄師兄,你這幾年學佛,聽沒聽說,有哪些師傅有神通的?”

“我也是剛進來,也不知道。反正,我沒見過的。”

“那是,內地的寺廟也沒幾個高僧,我也拜過一些師傅,總婆婆媽媽地說些大道理。要說有本事的,還是這密教。要不然,我在北京看到的,許多成功人士,都有活佛上師。人家肯定是學了什麼密法,才有如此快速的成功手段,對不對?”

我當時就意識到,他動機不純。這哪裏是來學佛的,這是來學神通的。我反問到:“別人有沒有神通我不知道,但是,你到這裏來,聽說過什麼嗎?”

“我聽說,這位活佛,會算命,據說成就的活佛,都會通過打卦觀湖來算命。要不然,轉世靈童憑什麼能夠找到?我來,也想上師給我算一下,那官司能不能有希望。或者,學些實用的黑法,也好。”

“什麼?你說黑法?”

“對啊?你不知道嗎?密教中,有紅黃白等教派,還有黑教。米拉日巴原來剛出家時,他母親給他幾顆綠松石,要他拜的師,就是學的黑法。”

這個我還不太清楚,所以繼續問到:“你看過他的傳記?”

“不是,是在北京時,有人給我看過一個片子,十多集的,就是講的米拉日巴。他學的黑法,可以召喚冰雹雷電,把一個村莊都毀了的。”

我內心一沉,這個發心可不好啊。

“當然,後來因為召喚災難殺人過多,他也受到了報應,是馬爾巴把他拯救了的。”

這個我真不知道,但是,這種黑法如果不是神通那也算巫術了。況且,這種引起因果報應的事,本來就不是佛教所能夠提倡的。不要說沒有,就是有,也不能推廣。

我不好跟他說更多的了,我對他的心態,產生了抵觸情緒:“你明天一早要見上師,早點休息吧,我也想睡覺了。”

“別忘了明天中午燒火的事,如果我還沒出來的話。”他最後叮囑了我一道,然後就對着上師像,禮拜了起來。他的動作與其說是虔誠,倒不如說是卑微得有些誇張。

第二天早晨吃過早飯,靖師兄就被木江師兄帶到活佛房間去了。我本來想四處轉轉,但是看到當年我跟妍子一起看過的那封閉的關房,突然腦海里回想起當年妍子被我抱起時,那嬌憨幸福的樣子,內心突然一陣傷感。

要是我珍惜當年那份感情就好了,要是我安心當妍子一生的依靠就好了。一個人最好的幸福,是一生安心做一件事,安心地愛一個人。

為離開而離開,其實是把選擇交給了習慣。我習慣性地來到我劈柴的地方。雖然劈過的柴還可以燒一兩天,但此刻,我卻想把自己的情緒沉浸在一個忘我的地方,我重新拿起了斧頭。安心做一件事,就可以忘掉自己的悲傷。

等到了十一點鐘的時候,我抱柴到廚房,發現靖師兄沒有來,於是,我就自動承擔了燒火的任務。那爐膛中的火焰雖然變幻着顏色與形狀,但是溫暖,卻從未改變。

飯與水都燒好了,幫廚的人們也招呼我,該到齋堂吃飯了。到了飯堂,才發現,沒有看到靖師兄,只看到木江。吃飯前是要念咒的,完畢后,大家按習慣吃東西時,也都沒說話,我看到木江師兄,表情一如平常。

等我回到宿舍后,發現,靖師兄的複雜的行李一件不剩,全部清空,連他的洗漱工具,一件也沒留下來。我正在納悶,木江師兄進來了。

“他走了,上師說,他不適合,讓他回去了。”好像木江師兄知道我要問這個問題,主動給我說到:“你先一個人住,過幾天如果有新學員來,我再安排。”

“他不是要拜師的嗎?”

“上師不收他,是有原因的。畢竟機緣不投,上師知道他的一切,所以,說破了,也就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說完,木江師兄就離開了。我當時就想,他說上師知道他的一切,是什麼意思?難道上師真的會算命?其實我也學過算命,怎麼,還有這種算法,比我學的周易,還要高明?

當然,這個問題,咱也不敢問。

直到下午,在外面遇到同學的兩位師兄,我們一起轉路時,才得到了某些答案。原來上理由告訴他,他不會傳授黑法,他也不會。況且,這種心態不適合在這裏學習。

他原來給廟子供養了五萬錢的東西,後來他走的時候,上師給他一個紫檀雕的觀音像,也價值不扉了,他本來要推辭的,但上師堅持要他拿上,說是可以保平安。

這個人,來得突然走得乾脆,看樣子,他把來寺廟修行,當成一樁買賣了。從戒律上說,這就不對。因為對上師,必須是心口意三者的皈依,而不是出錢買法。

這兩位師兄還透露出一個信息,說過幾天,要傳授一個密法,有一些已經皈依上理由的弟子,也要來學這個法,到時候,班上的人就多了。

我也沒太經意,畢竟說傳授密法的事,已經在大家心中,有預先的心理準備了。直到下午三點多,木江師兄才在劈柴處找到我,說上師晚上準備召見我,要我準備一下。

此時,我並沒有原來的興奮感,反而抱着一種忐忑的心態,我已經在崇聖寺經歷過一次失敗的拜師經歷了,而靖師兄的遭遇,也聽在眼前。

不安地勞動,不安的晚飯。直到八點多,木江師兄出現在我面前,沒說話,只點了點頭,我就跟着他到上師房間裏去了。

上師的房間有許多唐卡,掛滿了一整面牆。他盤腿坐在那裏,我看出來,他穿的是整套法衣,莊嚴而正式。

整個過程極其簡單。他問:“你為什麼來?準備到哪裏去?”

“我想真心求得佛法,以我的身口意皈依上師,上師要我到哪裏去,我就到哪裏去。”

“你是一個有大因緣的人,以後我會慢慢講。你會遇到很多菩薩,帶領你走到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只能幫你走出第一步,你會走得很遠。好吧,你先皈依吧,皈依佛,皈依法,皈依上師。”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有上師可以收留這顆流浪的心了。上師的話,我不太明白意思,但我知道,他已經答應收我為徒弟了。

這麼些年來,自從我與妍子離婚後,我就沒有家了。我來到我第一次跟妍子產生愛情的地方,也是在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靈找一個家。而這個家長,接納了我,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幸福感。

“佛子,當你決定此生向道之時,當你決定從些恭敬三寶之時,當你放棄過去放棄自我之時,你就已經走向佛道了。我要祝賀你,還要祝賀我自己。歷代上師給我的教法,我能夠讓它不至於斷絕,上師也不會責怪我偷懶吧。”

上師居然如有點顫抖動情的聲音在說話,當時我爬在地上,沒敢抬頭,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卻感受到他的激動。

一個活佛,因為我的到來而產生內心的激動,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他叫我佛子,從此以後,我就如同他的法子法孫一樣,成為這個佛法偉大家族的子弟,這個教派發展的重任我也有責任,這是一種多麼大的託付啊。

當你感受到信任時,你會充滿感激。當你感受到親切真摯的感情時,你除了流淚,還能有什麼呢?

我漂泊了幾十年,我一直在找家,我從來沒有找到一個完整的家。也許妍子的家曾經接納了我,也給予了我最好的關懷與幫助,但是我的心總是有一部分在外面的。他們當我是家人,而我偶爾,總把自己當外人。

此時,我別無選擇地來到這個邊地,遇到這位活佛,把我當成法子一樣看待,那種溫暖的感覺,是一般人體會不到的。

在重慶時,別人騙了我。在崇聖寺時,我機緣不投,見性師不肯收留我。我幾乎覺得,此生我錯誤太多,作惡太多,所以受到佛門的嫌棄。我幾乎要打退堂鼓,甚至在心中懷疑,世上是否真的有佛法存在。

人們總愛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如果你是個有錢人,你總想相信有錢就有一切,因為它是你的物質優勢,總想把這種物質優勢也變為心理上的。

如果你沒錢,是個普通人,就喜歡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因為你太平淡,所以給自己安慰的道理,讓你親切。

如果你有一點知道,你就鼓吹知識改變命運,因為這是你的長處,你寧願相信他。

以此類推,當離你越遠的東西,你越不容易相信它。畢竟那是別人擁有你沒有的東西,人類本性的嫉妒感,讓你排斥它。在日常生活中,在知識領域,產生這樣的效果:人們不相信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人們總貶低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總是高估自己已經擁有的。

我對佛教的懷疑,不是所謂的道理,不是所謂的實證。其實,就是當時我離它太遠,所以心理上故意排斥它,相當於自我安慰般的暗示。

當心理暗示久了后,你自己都會相信,並且編出一大堆理由來論證它。這其實是自圓其說的安慰,或者是自我強化的把戲。

今天,活佛離我如此之近,珍貴的作弟子的資格離我如此之近,我居然相信了,我有巨大的佛緣,儘管上師並沒有說出原因。

這其實也是一種迷信,但密教中,這種迷信在剛開始也是需要的,這是因為,堅定的修行,需要具備對上師無比的信心。

這就像我們中學讀書一樣,叛逆期的孩子們,因為喜歡某位老師而學好了一門課,因為討厭某位老師,而這門課根本沒學進。

在佛法的門口,這種反叛的力量,是最強大的,起碼比青春叛逆要強百倍。因為,這是摧毀自我的行為,從小形成的習慣、思維、見解、情感,都要面臨空前的考驗,並且一定要打破它。

學佛的每一次進步,就是自我的一次受傷。如此被反覆否定的自我,怎麼不會在感情上反彈呢?如果沒有對上師的熱愛與信任,如何熬得過自我的這一次次傷痛,直到心理的完全死亡。

若要人不死,除非死個人。要我死的法,我怎麼會輕易愛上它?

突然額頭灑來幾滴水,然後就是搖鈴的聲音,把我的走神拉了回來,這聲音如同炸雷般讓我有一種呆若木雞的效果,上師開始念咒了。

整個拜師的儀式與法軌,是秘密,也就不需要記錄了。但在外人看來,是非常有宗教迷信的意味的。如果你聽到過那些聲音,如果你聽到到上師的咒語及法鈴,如果重複上師的話念出戒律,你會覺得,那是從你天靈蓋上面發出來的。整個人的每一個音頻,都造成了全身的震動。

所有一切,好像都是你自己的聲音。

上師的手是溫暖的,他給我摩頂時,我感受到了,那手掌如同他整個人,把熱情與希望,都傳遞了過來。

等我起身時,就意味着上師授戒收徒儀式的完成。身邊的木江師兄,遞給我一束哈達,我接過來,獻給了上師,表達完感情。

然後,按木江師兄的樣子,曲身退出了上師的房間。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是上師給我取的藏語法名。當然平時不需要使用這個名字,只在宗教儀式重要的規場合才用。我也得到上師的一個法本,是長條形的,按西藏傳統的方法印刷的,當然是漢語本。

出門后,木江師兄對我道了恭喜,我也合什對他表示了感謝。人雖然從上師房間出來了,但此時,整個心態就完全不同了。

我看了看院子的一切,雖然物品都沒變。但我,此刻的我,卻變了。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它的一員,溫暖的感覺,不自覺地油然而生。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有一個精神上的家園,不管我走到哪裏,不管我如何漂泊,總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那就是上師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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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隱士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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