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從畢業開始(1)
第一節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一日,我從高雄上岸,有位張姓同學,是同班同學中比較接近的,他家在上海開設規模不小的食品店,家境富有,早早到了台灣,定居在他姨丈家。他答應在高雄接待我。熱心的姨丈留我住下,並為我介紹工作,但我同學說我第二天就要去台北,無異是下了逐客令。臨別時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要我去找在台北的同學浦晉德。真不懂他為什麼如此急不可待的趕我走。他要我去台北投奔的同學,雖然也是同班,但和我十分陌生。晉德家境富有,生性外向、好動、好玩,不大上課,上課時常常狀況不斷,是老師們非常頭痛的人物。四年同窗,和他幾乎沒有什麼接觸。他怎麼可能接納我?但舉目無親,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想不到我畢業后第一個要學的是怎樣求人。到了台北,接通了電話,訥訥的說:“我是平鑫濤,你還記得嗎?”我不能肯定他記得我。電話那頭卻傳來熱烈的回答:“記得記得,當然記得!你到了台北嗎?住到我家來吧!有好多位同學都住在我家,好熱鬧呢!”多麼出人意料的驚喜啊!他家在萬華,房子很大,樓下是他家的小型棉織廠,樓上是住家,他和姊姊、姊夫同住。他的房間可真不小,大概有三四十坪,全部鋪上榻榻米,七、八位同學席地而眠,行李隨便放。開飯時他的姊姊和姊夫也會來共餐,飯後也會和我們“鬼混”一番。一天除了吃喝外,便是玩樂。當然大家都急於找工作,但工作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除了聊天,玩樂,還能做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張姓同學拒我於千里之外,而這位陌生的同學卻如此伸出熱情的援手。第二節在晉德家住了兩個星期,晉德有機會買到一輛二手汽車,他的私房錢不夠,要大家樂捐,當然,每個人都慷慨解囊,我也只好拆開了衣服的縫線,取出一兩黃金。我只有二兩黃金,是父母經年累月,省衣節食下來的儲蓄,是我孤身在台最後的維生本金。現在要奉獻二分之一,真是心痛啊!晉德把黃金在手中掂了掂,笑着說:“大概可以買到一個輪子!”車子買來了,記得是雪佛蘭敞篷車,真夠拉風!每天下午大家擠進車子暢遊台北。我從來沒有坐過私家車,現在這樣天天游車河,覺得很過癮,但寄人籬下,前途茫茫,卻又心急如焚。想不到,這輛車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有一位同住在晉德家的同學沈開泰,建議開車到新竹,他姊夫是肥料公司新竹廠的廠長,歡迎我們去參觀,說不定還可以幫我們找份工作,所以最好把可能有的數據帶着。我們都還沒有領到畢業證書,我就把學校給的申請美國大學的推薦信,帶在身上。新竹廠是肥料公司新建的工廠,設備新,產品優良。馮廠長很年輕,親切地接待我們,晚餐過後,圍桌而坐,問我們希望找到怎樣的工作,對前途有什麼規劃。這問題問倒了大家。老實說能找到一份足以溫飽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哪談得到什麼理想抱負。我打破了沉默,“對我而言,既然讀了四年商學院,如能找到一份會計工作,也算是學以致用。”我留下了學校的推薦書。兩天後,開泰說,馮廠長把我推薦給了台北總公司,會計處處長對我的學校成績十分滿意,要我第二天就去報到。真是喜從天降。我是來台的同學中第一個找到工作的,學校的推薦書沒有讓我申請留學,卻意外地因此找到了工作。第三節會計處處長接見我后,表示很歡迎我去上班,當天就由總務處安排住進了“單身宿舍”。一幢日式二層的木造房子,每層有二十多間房間,房間雖小,一床一桌,大大的木窗,寬寬的窗檯。坐在窗台上看出去,是一排高高的椰子樹。整幢宿舍的中間有個小天井,種滿了熱帶植物。這大概是日據時代的一家日式小旅館,別有情趣。住進這樣安靜的環境,又有自己獨立的房間,覺得太幸福了。我決心要好好把握這份工作,並且自信可以做得很好,但第二天上班,主管把工作交代下來的時候,整個人傻眼了。其實工作是很簡單的,只是把各種會計傳票,記進分類賬和總賬,但學校里沒教過怎樣記賬,簡直無從下手。幸好敦厚的主管,不嫌其煩的教我。上班整整八小時,我一分鐘都不敢耽誤,下班后還自動加班到九點。我是六月下旬上班,但開始記的卻是一月份的賬,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做這工作,好像這份工作積壓下來只等我去完成。同一單位其它幾位同事好像個個閑得發慌,看報、喝茶、聊天、上廁所,只有我一個人忙得像無頭蒼蠅一樣。知道自己的技不如人,只有埋頭苦幹。勤奮地工作了幾個月就把積壓的賬本趕完了。我體會出,會計非但要記錄企業的財務狀況,也可以從會計報表裏看出營運的得失,檢討過去、預測未來。好像人的體檢報告,可以及時查出病情,確保健康。所以,會計報告如果不能及時提供,就失去意義。因此,我決定天天記好賬,次月五日前就做好每月的會計報告。求學時代,我希望在文學、藝術,或音樂方面發展,但“父命難違”下,大學讀的是商學院,主修會計。我內心卻對會計,一點都不喜歡,甚至有點討厭,但是,既然我從事了這項工作,必須全心全力去做,務必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