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焦灼

(7)焦灼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挪着步子失魂落魄地走在回茂蘭殿的路上,細雨連綿如珠簾,雨點子滴滴答答打在周身的花葉上,如泣如訴。

我從頭到腳都已被雨水淋濕了,身上的素白孝衣緊貼着肌膚,冰涼徹骨。

我微微仰起臉,看到前上方拱形門頭上“碧蕪園”三個字,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這碧蕪園是從前叔母后常帶着我來賞花的地方,園子裏彙集了上百種花草,一年四季總開的熱鬧非凡。

如今繁花依舊,故人不在。

我靜靜穿過這碧蕪園,任由這雨水打濕我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髮絲,似乎這樣就可以將我所有的傷痛與孤獨都浸泡在這秋日的雨水中,慢慢變淡。

過碧蕪園,右轉不到百步便是茂蘭殿。千織跟素禾兩人撐着傘站在那裏左右顧盼,見我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了,便趕緊撐傘跑了過來,不由分說,攙着我快步回到屋裏。

千織一面麻利地為我更換乾淨的衣服,一面心疼地念叨:“公主可算是回來了,真叫奴才們生生擔心死了,我這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公主這幾日守靈已十分疲乏虛弱,這會兒子怎又把自己淋成這樣,這要是淋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素禾已端來熱水,幾個宮娥開始為我洗臉擦頭。又拿了被子裹在我身上,將我扶到床上半躺着。

“仲雲,快去熬些薑湯來!好讓公主喝了暖和暖和身子,這要是染了風寒可就麻煩了。”千織說罷,隨即又叫住了仲云:“等一下,我與你同去吧,順便把太醫之前吩咐的中藥一併煎了。”接着,又轉身叮囑素禾:“素禾,你先在這裏好生照看着,可別讓公主再着了涼。”

我捂着被子,神情凝滯,過了好一會兒,身上漸覺有了暖意,心思也漸漸恢復。

之前心中所生那股子異議,此刻又湧上心頭。

殉葬者雖達千人,但宮中男女宮奴多不甚數,代夫人為何偏偏要了我身邊的臧兒去殉葬?即便她厭惡我至極,也實在不必要對我身邊的一個宮娥下毒手。而近來前朝之事本就多紛擾,**操辦葬禮這些瑣事叔父王必定無暇一一過問。

臧兒是我的貼身侍婢,我素來待她優渥,情誼遠勝於主僕,在宮中人盡皆知,旁的宮人並不敢輕視她。

叔母后的貼身宮娥媚雲是臧兒的姑姑,臧兒自幼是由她姑姑帶進宮來的,因見着臧兒聰明乖巧,才將臧兒送到我宮中為婢。按照宮規,后妃薨逝,其殿內侍奉的宮人大多都是要陪葬的,媚雲貼身侍奉叔母后十多年,是必須殉葬的。臧兒雖是媚雲的侄女,但毫無半分理由要去給她姑姑的主子殉葬。

再則,他們帶走臧兒的時候,我居然絲毫不知情,按理當是有祭司監的宦官或是代夫人指定的宮人前來通傳一聲,這於宮規家法樣樣都不合禮數。

細細想來,這其中必有蹊蹺。

從叔母后的突然薨逝到臧兒無故陪葬,這前前後後太多的疑雲令我驚恐萬分。但無論如何我此時定要振作起來,我要救出臧兒,查出叔母后薨逝的真相。

仲雲跟着千織一前一後進來,千織端着薑湯走到床邊要喂我喝下。我伸出手接了過來,手指觸到那玉碗邊餘溫,又嘗了一口覺得溫熱,便一股腦全部喝下。

喝完,又問道:“葯呢?去把葯也端來。”

千織、素禾一干人等見我終於恢復了些理智,欣喜之餘趕緊命仲雲把那熬好的葯端到我面前。

還沒入口,那濃烈澀苦的藥味已襲入腔囊,我剛喝了一口便澀的直皺眉頭,隨口問了句:“有沒有蜜糖水?”

千織說:“有,我這就讓人取了來。公主怎忽然想喝蜜糖水了,是不是這葯太苦了些?只是良藥苦口,公主定要把它喝完,這病才能見好啊。”

我說:“我只是想給自己苦中一點甜罷了。”

千織點點頭,轉身便命了仲雲去取蜜糖水。

記得從前我生了病總怕喝葯,叔母后就為我準備一碗蜜糖水,以備我喝完葯之後解一解苦澀的滋味。並教導我說,其實苦澀不過是由人心而生,每當心中覺得苦時,就喝一碗蜜糖水,給自己萬般苦中一點甜。

想到這裏,我不禁又濕了眼眶,便仰頭將那一碗苦澀的汁液一飲而盡,可還是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下,難受的險些要吐出來。我趕緊喝下那碗蜜糖水,頓時覺得好受了許多。

一連喝了三碗湯水下肚,此時只感覺腹脹,我緊緊捂着被子躺下,只留了千織與素禾在跟前伺候,其他人統統退了下去。

一會兒的功夫,整個身體就開始發了汗,後背漸漸汗津津的,接着額頭及兩鬢的髮絲都被汗濕了,精神明顯好了些。

我掙扎着要起身,千織忍不住勸道:“公主才剛剛發了汗,小心再着了涼,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就是了。”

“扶我起來。”我堅持道。

“公主這是要做什麼,不如還是躺下多休息一會吧。”素禾也在一旁勸道。

我不理會她們,便自己掙扎着起了身,無奈之下,只好幫着我起床穿戴好衣裳,又簡單地替我理了理妝容。

我自幼身體底子不差,因等了這些時候仍不見太子的消息,內心已然着急起來,便已覺得自己好了大半,起身就往外走。

“公主這是要去哪,外頭可還在下着雨呢。”千織跟上來問道。

“太子答應我會救臧兒,讓我在茂蘭殿等他消息,可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曾有人來傳話,我已等不及了,我必須親自去看看,救不回臧兒我絕不肯罷休。”我說著,一隻腳已踏出了屋外。

“公主請等一等,就讓千織為公主撐了傘一起去吧。”千織說著,轉身快步取了傘來。

誰知,剛走出茂蘭殿,便遠遠看見一個素服宦官急匆匆地朝我這裏奔來,離得近了,才覺出是太子貼身的內奴李忠。

我一猜便是臧兒有了消息,不等他說話,便迫不及待地問他:“可是臧兒的消息?”

他倒是不慌不忙,問了安行了跪拜禮,才說:“奴才前來正是為臧兒一事。公主大可安心,太子派我前來,說臧兒姑娘已得救,因受了過分驚嚇,此時正在太**里休息。太子讓公主毋生憂慮。”

我一聽臧兒獲救,心中頓時鬆了口氣,一旁的千織也跟着舒展了眉頭,我連聲問他:“她必定是嚇壞了,看管地牢的那些獄卒最沒個輕重,她可傷着了?有無大礙?快帶我去看看她!”

“回公主,太子已命人看過,並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而已。聽說拉去殉葬的人都被上了枷鎖關在地牢裏,有人大概過度恐懼半夜猝死,死相十分慘怖,臧兒姑娘許是親眼見了,因此受了極大的驚嚇。自從地牢裏出來一直瞪大眼睛不肯說話,太子怕公主見了難過,便讓她緩一緩壓了驚再來見公主。太子一會兒就來茂蘭殿說還有要事要對公主說。”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已躬身向我告退了。

千織撐着傘攙着我回了茂蘭殿,見我神色凝重,便安慰着說:“公主這下可以安心了,臧兒姑娘真是吉人天相,有公主垂憐,又有太子出手相救,總算是逃過了這一劫,日後必有大福。

我聞言心下一暖,勉強朝她擠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轉而又莫名地哀傷起來,令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窗外風雨凄迷,浮光倒影如潮,心事裊裊如霧,縈繞心頭。

如今臧兒總算是得救了,而我卻無法料知自己的來日。

“你在想什麼?”

那熟悉而溫潤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眸望去,正是太子司徒承錦。

“狐璽見過承錦哥哥。多虧哥哥出手相救,臧兒今日才能幸免於難,狐璽替臧兒多謝哥哥救命之恩,今日之恩,狐璽銘記於心。”

我欠身向他行禮,他連忙伸手虛扶了我一把,說:“妹妹請起,毋需言謝,你我兄妹一場,又自幼一同讀書,情分不比常人。”

說到此處,便停頓了下來。卻見他神色失落,只怔怔地看着我,我被看得十分彆扭,只得低眉垂眼,將眼眸轉向別處。

許是見我有些不自在,他又正聲說道:“臧兒殉葬之事確是我母妃所為,想必她因上次的事耿耿於懷,聽說當日母后曾前去替你解圍,如今母后已薨逝,她更不好加怒於你,便只好遷怒於你貼身的侍婢。母妃向來性子好勝,又有父王的榮寵多年,更是難以相處,估摸着只是想拿了你身邊的人出出氣。若要說起來,這一切的禍根倒是我引起的,因此救下臧兒更是我應做的了,你非但不必謝我,我倒是還要向你賠罪。”

我驚異他當著我的面兒,如此直言不諱地說他母妃的不是,可心中並不認為此事只如他說的那般簡單。但見他神情言語頗為誠懇,心下還是生了一陣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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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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