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音樂,試試文學(2)

試試音樂,試試文學(2)

但是再反過來,文學也能當情人。它的**是竊竊私語,無時無刻不想佔用你的空間,還居然知道你心底所有見不得人的小秘密,通過它的愛情,你的弱點都給美化了,它用愛情把你塑造成一個你自己都不認識的神仙。它告訴你,你的自私叫自我,你的**叫愛情,你的酸情叫浪漫,你的不自信叫自尊,你的怯懦叫敏感……讓它的愛情一勾,你怎麼都覺得你自己是完美無缺呀。黑頭髮披在小柳肩上,太陽照在小眼睛上,它對你說,風,雲,情,美,古人,來者,史詩,文冊,到處都是白紙黑字的印跡,你高於一切,你就是神,是領袖,是最敏感者、最明智者,男人女人都該拜倒在你的腳下,因為你的情人替你訴說痛苦和渴望,把所有不固定的現象都固定在你的語言裏,還讓它們都印在書中,使生活先死在書里再在讀者的想像中復活,然後讀者帶着他(她)的生活走進你的想像,也找到了情人,體驗着愛情,活出痛苦來,也開始寫,讓後面的讀者再讀了以後走進去體驗活着的痛苦。最好的情人就是製造假象,偶爾不留神露出真實來,也有充分的語言使你相信那真實的美好和力量,你看着真實的殘缺恍然大悟,原來殘缺也是美好,於是真實又變成或者誇張或者淡化的假象活在描寫中。本來你已經為生活而疲倦,突然文學含情脈脈地看着你讓你傾訴又開導你,突然連腳底下的污泥都有了新的意義!它把你所有無價值的嘮叨都變成了有價值的歷史記載和藝術,尤其是當它把你的嘮叨變成文字印在書中,你樂得忘了其實你的腳氣是傳染性的!

啊,我們多麼需要這種無所不包無所不通的大情人!我們多麼需要一個可以每時每刻都能對話並“提高境界”的情人。我們多想看到情人就跟照鏡子似的更自戀起來!我們多麼需要一個可以設計我們形象的情人!鏡子有時還會殘酷得訴說我們的生理缺陷,但文學能在你的心靈上安一面你想看的鏡子,在這面鏡子前,你完美無缺,想當什麼樣的人都行。它並且把這面鏡子中的你用文字翻印在紙上書中(如果有可能的話),告訴世人,有那麼個你,不像那個真的你那麼糟糕。跟音樂結婚也不錯。音樂在談戀愛的時候很抽象,等一結了婚,就變得很簡單。結了婚,它就不整天追求靈感了。它其實是那種很有邏輯性的夥伴,需要感情的時間很短,一旦需要,半分鐘就知足了,剩下的時間都是設計。在那精彩的半分鐘,它給你無限的天地,使你陶醉,但半分鐘之後,它只是用結構維持着你的想像力,即不浪費你們的精力,又不使你失望。它用結構使你們的關係偉大,美麗,使你們的關係令人垂涎。但你們都知道,你們之間根本不用多廢話,多費力,一切都是心照不宣,如果它用一個長長的音來設計你們今天的生活,那不過是一個長音而已,你完全不必追究這個長音中的哲學性。因為哲學意義是音樂在當情人時討論過的,它可能會和你只討論半分鐘,但它會用三個月的長音來對付你對人生的渴望。它覺得你應該滿足。因為生活不過是活着,聲音不過是聲音。對外人來說,你們的婚姻永遠是神秘的,因為他們不能長期聽到那些聲音,對你來說,你們的婚姻是不斷變化中的邏輯性和默契,是結構,是設計,是在變化中找到穩定。不明白這個,就不明白婚姻,明白了婚姻中的哲學,你才能享受。婚姻不能婆婆媽媽的老是追求感覺的細節。當你真的能從種種節奏和音響變化中找到那種穩定的因素,明白了婚姻中的貌似變化其實冷靜的實質,你會開始享受。只需要半分鐘的親近,你們之間就可以達到一種默契,冷靜的同時充滿享受,持續着動作,持續着高峰,同時不耽誤晚飯。這默契全是由於你們對結構的把握而帶來的快感。而不是像有些婚姻,沒有結構,只好死死纏着計較愛情的每一點一滴,累個賊死,還是要互相抱怨。總有不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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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索拉新作:你活着因為你有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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