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第405章

405.第405章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尋找隱藏的彩蛋,發現新驚喜!石詠聽了心裏十分崩潰,心想,陸爺……您這是,打算主動掉馬么?

表面他只得故意裝作驚訝地樣子:“陸爺,我……先父早逝,因此家母較少帶着我和石家族裏走動。實在是認不得陸爺,陸爺請見諒!”

胤祿的性子卻十分開朗活潑,當下他只哈哈一笑,就將這話岔了過去,轉臉又問起石詠現在在做什麼營生。

石詠答,只憑手藝掙幾個錢,勉強餬口。

實情確實如此,他雖屬漢軍正白旗,可是這才將將成丁,年紀夠不上,族裏又無人替他張羅,自然沒機會當旗兵,因此也領不了旗兵的祿米,只能這般自己努力,掙點兒小錢餬口。

胤祿一面聽着一面站了起來,他身旁的靳管事給他使個眼色,胤祿就從懷中掏出個金錶殼兒的懷錶看了看,大約是有事,這就要動身走了。

只見他起身,露出腰間繫着的黃帶子,見石詠站在原地呆看着,似乎渾然不知這代表着什麼。胤祿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臉上卻依舊笑嘻嘻地招呼這傻小子,說:“石詠,若是爺哪天要用人,點你進養心殿造辦處,你可願意?”

“養心殿造辦處?”

石詠幾乎倒吸了一口氣。

——養心殿造辦處啊!

對石詠他們這些文物研究員來說,養心殿造辦處是一處極為重要、極其神聖的一處存在。那個機構專事製造、儲藏宮中的器用物件兒,那裏也曾經集中了這個國家裏最優秀的工匠,產出了無數國寶級的藝術品。

還未等石詠答話,寶鏡已經在暗暗提醒石詠:“石小子,聽着,這廝口氣敷衍,別抱什麼希望,沒戲!”

的確,今天恐怕是胤祿偶然過來松竹齋,又偶然聽說了上次螺鈿插屏的事兒,有點兒閑功夫,就偶然見了石詠,見他會幾手修補的工藝,就隨口這樣一問。

然而石詠卻絲毫沒有將寶鏡的話聽進去,他納頭就朝胤祿長長一揖,用最為誠懇的口氣說:“謝陸爺提攜,小子願意!”

別人敷衍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態度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無論胤祿是有心還是隨口說說,石詠只想表達一點:那是他畢生所願,若有人能給他機會,他必將萬分感激。

石詠深深拜下去,因此沒機會看見胤祿長眉一挺,略有些吃驚,眼中流露些許思量,微微點了點頭。隨後他一提袍角,徑直從石詠身邊經過,向松竹齋院外走去。

靳管事趕緊貼在胤祿身後跟了上去。松竹齋院門處是白老闆和店夥計兩個齊齊地伸出手去給胤祿打帘子。

胤祿走後,石詠稍稍鬆了口氣。店夥計過來,小聲向石詠道歉:“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曉得您竟是陸爺的親戚,以前多有得罪,請……請千萬莫怪。”

石詠哪裏會怪他,只再三囑咐了要將那隻木匣妥善轉交給楊掌柜,這才作別白老闆,離開松竹齋。

他從琉璃廠出來,往正陽門溜達過去,一面留心給弟弟買點兒紙筆之類,一面隨意走走看看,也算是讓武則天的寶鏡也能看看時下的街景。只是他一介七尺男兒,手持一把古鏡,在街上走着,模樣也很……有趣。

靠近正陽門,寶鏡突然對石詠說:

“等等!”

“——有仙氣!”

石詠:有……仙氣?

“快跟上!”寶鏡一副不耐煩的口吻。

石詠茫然不知該跟什麼,抬頭只見遠處一排,數乘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在正陽門口,緩緩而行。

石詠見了,趕緊快幾步跟上,一面悄悄問寶鏡:“這方向對么?”

寶鏡沉默片刻,應道:“方向是對的。可是,奇怪……為什麼這仙氣也像是被封着似的?”

石詠聽了暗暗出奇,便也隨着那一行數乘轎子一起進了正陽門。

自從在這個時空裏醒過來,石詠一直住在外城,這還是頭一回進四九城裏。只見城裏街市繁華,人煙阜盛,較之外城更甚。

然而寶鏡卻很不滿意,問石詠:“為什麼這街上見不到幾個女人?”

外城百姓雜居,小戶人家為了生計,婆子丫頭,總免不了上街走動。這回進了四九城裏,街面上的行人大多是男子,偶爾見到一兩名女子,大多也是年長之人,看裝束衣着,大概都是僕婦佣役之流。

石詠小聲回應:“這裏的風氣就是這樣,女人家不興拋頭露面。不信,您瞧。”

他腳程很快,這時候已經越過進城的行李車隊,趕到前頭,在街邊與那一排轎子差不多並排而行。

那轎子上坐的應該都是女眷,然而轎子上罩着厚厚的窗紗,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裏面坐着人,卻全然看不清形貌——石詠自然也不敢多看,舉着手中的寶鏡遮擋着目光避嫌,其實是讓寶鏡自己看去了。

良久,寶鏡終於幽幽嘆了一聲,追憶道:“想我大唐盛世,女子公然着胡服、騎駿馬,昂首行於街市……”

唉!——石詠在肚子裏替武皇陛下感嘆一聲。畢竟武皇是有史以來第一位以女子身份稱帝的正統皇帝,不過,她也是最後一位。

“我似乎能感覺得到封印的氣息……”

寶鏡突然含混不清地說了一聲。

石詠大吃一驚,小聲問:“是與早先那‘風月寶鑒’一樣的封印嗎?”

寶鏡提過,它此前是被人封印,才變成了“濟世保命”的風月寶鑒。難道這附近出沒的仙氣,也是一樣被封印着的?

“噓——”

寶鏡示意石詠別吵,讓它慢慢感受。

石詠無奈,但也只得慢慢將寶鏡收到懷中,自己蹭到街邊不打眼的位置,若即若離地跟在那一長串轎子與車隊附近。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眼前一座高門大院,門口一對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上有一大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轎子與車隊經過這裏,並未停步,徑直往西行。

石詠也腆着臉,雙手抄在袖子裏,硬充路人,跟在隊伍附近往前蹭。

沒過多遠,照樣是三間大門,正門抬頭匾上則書着榮國府字樣。轎子卻沒從正門進去,而是從西邊角門入內。轎子先進之後,待拉行李的車輛進完,角門“豁拉”一關,就此再無聲息。

石詠自然不敢催寶鏡,只叉着手,在榮國府對面默默等候着。

“好一副萬中無一的仙氣與才氣,竟就此埋沒進深宅大院裏去了。”

良久,寶鏡長長嘆息一聲,似是無限悵惘。

石詠自然知道武皇是愛才之人,寶鏡有靈,感受到了有趣的靈魂,才會心心念念地跟到此處。

這來自世外的仙氣,令武皇也為之動容的才情,石詠哪裏還猜不到:適才坐轎從西角門入內的,若不是姑蘇林黛玉,還能是哪個呢?

原書中發生的情節,即便在這個時空裏,也如歷史的車輪一般,滾滾而前。今日石詠與寶鏡一起,剛好趕上了林黛玉進賈府的這一路。

且不論武皇的寶鏡正為初入賈府的黛玉默默惋惜,石詠則立在榮國府對面,望着那三扇獸首大門上面一排排璀璨耀眼的門釘,心中也難免感慨:原書中為了幾把舊扇子,就逼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如今就住在這大宅子裏面。只是風水輪流轉,抄了石家,不多久,就會輪到他賈家……正如那《好了歌》裏所唱的,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不過,既然他穿成了“石獃子”,那可萬萬不能這樣了。

這時榮國府正門外尚且候着幾個華冠麗服之人。不多時,東角門“豁拉”一開,有人將一位三四十歲、相貌魁梧的儒生送出來。那儒生再三回拜。石詠遠遠地只聽送出來的人笑道:“雨村且靜候好音便是……”

石詠聽了心頭一凜,知道從角門出來的這名儒生必是奉了林如海之命,護送黛玉上京的賈雨村無疑。

賈雨村出來,原本候在門口的幾人之中有人上前行禮,笑道:“雨村兄,你這一路行舟,反倒是我這從金陵出來的走陸路先到了。”

賈雨村見了來人也大喜,笑應:“子興,揚州一聚尚在眼前,怎麼轉眼你也上京了?”

從賈雨村所用的稱呼來看,這與賈雨村稱兄道弟的,該是那名古董行商人冷子興,當初演說榮國府的那位。

眼看着賈雨村與冷子興相逢之後談興正濃,似乎正打算尋個地方去敘舊。石詠這時突然牙一咬心一橫,望着兩人的去向,遠遠地跟了上去。

“這個簡單,”有個人在人叢背後探個腦袋,湊上來看了一眼,說,“用魚鰾膠加大蒜汁就能補了。”①

魚鰾膠是木匠常用的粘合劑,大蒜汁也是易得之物。所以一聽見用這些個就能補,管事和“松竹齋”店主都是大喜,眾人齊齊地轉過身,一張年輕的少年人面孔出現在他們面前。

插嘴的不是別個,正是石詠。

“你……是誰?”那名管事見石詠年輕,不大信得過,開口問得直接。

石詠卻不答話,直接越過兩名長隨,背着手,湊過臉去看那隻花梨木插屏,一面看一面點頭,說:“缺損的兩片是夜光螺,只要將材料打磨成凹槽的大小厚薄,先試過能嚴絲合縫了,再按我說的,用魚鰾膠和蒜汁調在一起,粘牢就行。若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夜光螺,色淺的鮑魚螺或是硨磲殼也是可以的。對了,這幅插屏該是一對,對色的時候只要照着另一隻挑一樣顏色的螺片就行了。”

管事聽石詠一番話,不免一怔,點頭道:“對,這插屏原本確實是一對。”

那店主一聽,登時向管事稟報:“靳二爺,既然有人指點了,我看不妨就按照這法子試一試。若是夜光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小店正好有新進的白色硨磲,可以請高手匠人按形狀打磨,然後再重新粘合,您看,這樣可好?”

靳管事卻說:“我看那,也不必另請什麼高手匠人,倒不妨請那位小哥試一試,我看他說得挺是回事兒……咦,人呢?”

眾人一回頭,石詠已經不在店裏。剛才趁靳管事與店主說話的時候,石詠已經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

石詠走在琉璃廠西街上,他剛才是故意從“松竹齋”里偷溜出來的,本就沒想接下這樁活計。

一來,這螺鈿工藝不是他最擅長的,紙上談兵可以談得很漂亮,真的上手操作卻未必是那麼回事;二來么……剛才不也聽見了?那靳管事口口聲聲說什麼十六爺,又說東西是要送進宮裏去的。

石詠心想,十六……到底是身在數字大大們橫行的時空裏啊!

只不過就算眼下有接觸皇子阿哥的機會,石詠也一定會辟易遠避,能不沾就不沾,沾上了,未必就是什麼好事;再說了,輕而易舉就得來的東西,旁人也不會高看。他在後世也算經歷過起伏,這些事兒見得多了,處事的時候自然就有保留。

石詠摸摸口袋,囊中空空如也——他本想找楊掌柜幫幫忙,弄一點兒金粉或是金箔來做“金繕”的,如今依舊什麼都沒有,一無所獲地回家去。

他微有些失落,沿着琉璃廠西街慢慢往北逛着,本來只想隨意走走,沒曾想漸漸逛到前門大街附近,只聽前面鼓樂喧天,遠遠望着有人披紅帶花,騎在高頭大馬上慢慢往這邊過來。

“聽說這是榮國府的二公子娶親呢!”

石詠聽見背後有個人吱了一聲。石詠聽見“榮國府”三個字,登時愕然,呆在原地。他身邊有不少人正越過他,往道路兩側趕去,還有人在高聲喊着:“賈家闊綽,喜錢也多,大家快搶喜錢那——”

只見那跨馬迎親的新郎官跟前,果然有兩個小廝正抓了一個大竹筐,一把一把地往道路兩旁拋灑喜錢。

只聽背後有人問:“榮府哪個二公子?不是說那位銜玉而誕的二公子才七八歲?”

“是榮府長房的璉二爺,知道嗎?長房聽說聘了杭州織造的侄女兒,王家的姑娘。”

石詠聽着這戲碼原本好生熟悉,榮府長房的二爺,娶了王家的姑娘……可是王家,王家出的那位高官,不該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王大人,怎麼,怎麼竟成了杭州織造?

石詠對紅樓故事算是熟悉,可也就因為這份熟悉,他此刻才被雷得外焦里嫩的。

可這還沒完,在他背後議論的路人突然冒了一句,問:“平郡王家那位嫡福晉,可是這位璉二爺的長姐?”

“不是,平郡王福晉是二房長女,和那位銜玉而誕的公子是一母同胞。”

這下子石詠更是如墜雲里,所以說,這個時空,它到底是……

這個時空裏有榮國府,可能也會相應地有個寧國府,與之聯姻的姻親王家也在,只不過王家好似被打回原形,真實身份竟是杭州織造;而榮府二房長女也確實嫁得榮耀,只不過不是進宮做皇妃,而是做了王妃,是平郡王家的嫡福晉。

這是個……這是個清朝與紅樓世界拼接起來的時空啊!

脂硯齋曾經評贊紅樓中的種種設定是“半有半無,半古半今,事之所無,理之必有,極玄極幻,荒唐不經。”而他眼前這個世界,則更是荒誕玄幻,以賈府為中心,芯子看着依舊是紅樓的,然而這世界慢慢向周邊延伸出去,卻越來越像是紅樓世界原型的模樣。

假作真時真亦假——在這個時空裏,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已經完全無法區分。

這時候石詠身邊的人正在前擠,要去搶賈府小廝灑出來的喜錢。只聽有人高聲喊:“小心了啊,這可有盛了二兩銀錁子的送喜荷包,數量不多,大家可得睜大了眼接准了啊!”

眼見着就有小荷包混在那成筐撒着的喜錢里拋了出來,石詠恍然不覺,忽然胸前一痛,下意識地伸手一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接到了一枚綉着大紅喜字的荷包,掂一掂,沉甸甸的,該是如前面那人所說,有二兩的小銀子錁子包在裏頭。

“……窮酸傻樣兒,運氣倒好……”

旁人在石詠身邊嘀咕,對石詠搶到荷包覺得十分嫉妒。

石詠卻繼續望着手中的荷包發怔:這個世界,有人為了二兩銀子被借貸的喝血,有人卻將二兩銀當做喜錢,在街面上隨意拋灑。

他將那隻荷包緊緊攥在手裏,一轉身,擠出人群,辨清方向,迅速往紅線衚衕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始終渾渾噩噩的,即便是與旁人撞着踩着,旁人罵他兩句,他也不還口,只拱拱手就走。

他始終在想,自己穿到這個“拼接”世界裏,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石獃子,石獃子——”

走進紅線衚衕口,便有人這麼叫他。

“喂,石獃子,叫你呢!”

石詠腳下卻越來越快,幾乎止不住地飛奔起來——

他全想起來了,石獃子!

石獃子——這特么原本是他石詠在現代的外號。

就因為在研究院裏得的這個外號,他還特地去看過紅樓里關於賈赦奪扇的那一段,那一段完全由旁人之口,轉述而說出的悲涼故事。

石詠大踏步衝進石家的小院子,大聲呼喊:“娘,娘啊——”

石大娘應聲出來,見石詠奔得滿頭大汗,忍不住也唬了一跳,趕忙來問。

石詠怕嚇着母親,趕緊強自鎮定,擦了把汗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娘,咱家,是不是藏了……二十把舊扇子?”

入秋之後,天氣便一天涼似一天,此時夜氣侵衣,石詠卻覺得冷靜了不少,仰頭望着空中高懸的一輪明月,輕輕嘆了口氣。

忽聽隔壁院牆上“咭”的一聲輕笑。

石詠循聲望去,牆頭上卻不見人影。石詠實在不曉得自己是聽岔了還是眼花了,伸手去揉眼。

結果又是一聲輕笑,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低喚了一句:“石大哥!”

竟然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姑娘方小雁。

石詠登時臊得滿臉通紅,他剛才還滿腦子亂鬨哄的都是些胡思亂想,此刻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卻被個年輕女孩子家笑了一聲,石詠彷彿被人窺破了秘密似的,滿心的不好意思。

卻聽方小雁清脆的嗓音在夜空裏說:“石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石詠聽着趕緊站起身,循着聲音過來的方向,沖那邊拱了拱手。

卻是方世英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石小哥,日後江湖……有緣再見吧!”

石詠抬頭望望夜空,聲音傳來的方向根本就沒有人。他知道方家父女並非尋常人,這時乾脆老老實實地躬身拜了下去,算是向這對父女作別。

果然,方世英的聲音又“嗯”了一聲,似乎對他的禮數非常滿意。方小雁則輕輕笑了一聲,說:“再見啦!”

說來也怪,她那句道別,剛開口時聽着像是在耳邊,待說完,似乎說話的人已經飄然遠去,那聲道別也只剩裊裊餘音,隨即在這靜夜裏悄若不聞。

第二天石詠趕緊拉上石大娘,去敲隔壁小院的門兒。那院門兒卻是沒拴上,母子兩個一推推開,只見隔壁小院裏,到處收拾得整整齊齊,卻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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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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