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第399章

399.第399章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尋找隱藏的彩蛋,發現新驚喜!陳姥姥聽石大娘問起樹村,便打開了話匣子,只說是近來樹村南面的華家屯“在修園子”,征了不少地去。而華家屯那裏原來住着的百姓得了銀兩,大多遷走,往房山一帶去了。樹村沒落着好,少不得有人埋怨運氣差的。

“我卻說啊,咱沒這富貴命,就不想這些了!”陳姥姥笑着說,石大娘在一旁點頭稱是。

石詠在旁邊,聽了地名和方位,便知道這大約是康熙老爺子給雍親王胤禛賜園子了。而這座園子,便是以後大名鼎鼎的萬園之園“圓明園”。

他想了想,開口便問:“姥姥,那樹村附近,有八旗兵丁駐紮么?”

陳姥姥笑道:“哥兒太客氣啦。”她想了想,說:“還沒怎麼見到,只是以前看見有官老爺在左近來來回回地丈量土地呢!”

石詠心裏有數:既然圓明園開始修建,那麼大約沒多久,八旗兵丁就要出城駐防了。他因為工作和專業的關係,對清代三山五園有些了解,順帶地,對於三山五園周邊歷史上的情形也知道一二。

他又大致問了地價,陳姥姥報了個數,卻又對石大娘說:“太太若是再想買幾畝荒地,就交給大郎二郎他們吧!秋收之後正好再忙活幾天,把地墾出來。”

李家近年來壯勞力多了,巴不得能多幾畝地耕種,但礙於沒有買地的銀子,就算是買了地,若是掛在他們自己名下,賦稅也重。所以聽說石家想墾荒地,李家是巴不得的。

石大娘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那是自然!”

兩家合作已久,佃農願意佃,石家也願意租給他們。

然而至於石家到底想買幾畝地,石大娘母子兩個倒一時犯了愁。石詠乾脆拍板,說隔天他們石家去樹村親自看過再定。

送走陳姥姥祖孫之後,石詠一起和石大娘將手裏的銀錢算了算,加上李家送來的幾吊錢,石家眼下總有二三十兩的碎銀子在家裏,另有一錠五兩整的金錠子。

石大娘見不得大錢,總是提醒吊膽怕被偷了,於是和石詠商量,他們娘兒倆帶了那錠金子去鄉下買地。

石詠卻覺得不妥。

一來他覺得土地是不動產,將家裏現錢的一多半都砸在土地上,萬一有着急用錢的時候,怕是又要抓瞎了。另外,石家若是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在鄉下小地方,指不定出什麼亂子。

於是石詠與母親商量,回頭他們只帶二十兩銀子去樹村,看着買,若是沒有合意的,不買也沒啥。至於那錠金子,就留在家裏,若是石大娘還是覺得心裏不安的話,就早些去錢鋪兌了,都兌成銀錠子放在家裏。

一時計議已畢,石詠去椿樹衚衕接了弟弟石喻。這幾天,暑意已經漸漸退去,晚間越來越涼,而白天有太陽的時候也挺舒服。

然而石詠卻覺得弟弟對學習的熱情,也如這暑氣一般,漸漸地退了不少。

石詠問他怎麼了,石喻只悶悶地,一腳踢起路面上的一枚石子,說:“哥,你說我怎麼總也不及鴻禎呢?”

石詠一向心大,隨口便答:“不及便不及唄!他是夫子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開蒙又比你早,一時趕不上有什麼?慢慢來唄。”

石喻卻耷拉個腦袋,斜過臉,瞥了瞥石詠,見大哥沒有刻意安慰他的意思,這才重新低下頭,跟在石詠身邊,越走越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向石詠說:“大哥,我覺得累了……”

石喻的小書箱早就被石詠提了在手裏,所以石喻說這話的時候,石詠這做哥哥的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累了”,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說實在的,這麼點兒大的孩子都是坐不住的。喻哥兒在夫子的教導下,已經能算是很懂事很聽話的孩子了。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天性都是愛玩兒的,所以不能總讓他像根弦似地這麼繃著。

石詠便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說:“這麼著吧!”

“你若是在這兩天之內,能把夫子佈置的課業都趕出來,我便帶你去向夫子請假,咱們倆一起去鄉下玩兒,住一夜,再回城來!”

石喻聽了,一雙眼倏地就亮了,見到石詠向他肯定地點了點頭,登時拉起哥哥的手,就往紅線衚衕那個方向走,一面走一面說:“大哥,快點,大哥,快點走!”

石詠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孩子大約古今都一樣,一聽說可以出去玩兒,立時就有趕作業的動力了。

*

姜夫子給石喻佈置的課業,多是背書、習字這些。喻哥兒回到家中就開始動手,果然在兩天之內,把未來幾天要寫的字都趕了出來,書也嘰里咕嚕背得爛熟,石詠檢查過,見他背得一字不差,就也不在乎該背了多少遍了,只管去向姜夫子請了假,說是要走親戚,去鄉下一兩天就回來。

石大娘那邊,他也打了招呼,只說是去樹村看地的事兒,他帶弟弟兩人去就好。

石大娘見他們哥兒倆興興頭地要去,又想起樹村李家是信得過的老佃戶,便點頭應了。近來家中有不少事兒都是石詠做主拍板的,石大娘見兒子漸漸大了,有了主意,便索性放手讓他自去處理。

二嬸王氏卻千般不舍,即便這哥兒倆只打算離家一宿,她也掛心得不行。偏生她性情柔弱,攔阻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得在兩人出發之前,準備了烙餅、白煮蛋、一點兒子肉乾和一葫蘆涼水,交給兩人好生帶着。

紅線衚衕里有認得的街坊是拉車的,石詠一早就打聽好了價錢,這天直接請這街坊套車,去一趟城外樹村。

車駕從廣安門出城,緩緩北行,走了大約三個時辰,才到樹村。

天氣不錯,這一路上,石詠將大車前後的車簾都掀開,哥兒倆就坐在這搖搖晃晃的車駕里,一面吃着二嬸準備的各種吃食,一面喝着涼白開,很有後世出去郊遊的感覺。

喻哥兒剛出城時十分興奮,頭回出城,周遭的景物他怎麼看也看不夠,饒是他在這興頭上,顛了兩三個時辰,也伏在哥哥膝上睡著了。

石詠卻留心觀察這一路往樹村過去的情形。

京城西北郊山巒連綿、泉眼遍佈,甚至尋常人家的田畝之間,也夾雜着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擁有修建園林的卓越景觀條件。後世所謂“三山五園”,就集中在一帶。

如今樹村南面的華家屯,已經圍了一大片地。石詠路過時,坐在大車能依稀見到裏面有些亭台樓閣在建,看來這早期的“圓明園”正在施工中。

然而樹村一帶,地勢則相對平整。村落東西兩側各自整出了數十畝良田,石家的五畝就在其中。樹村北面,則尚且是一片荒山坡地。

石詠看了四下里的地形,再仔細回想後世的情形。他記起樹村東邊後世成了正白旗村,西面則是廂黃旗村。這些都是八旗出城駐紮建護軍營的舊跡。

想到這裏,石詠不禁摸了摸懷裏揣着的銀兩。西北郊這一帶,將來會因為這裏的皇家園林而大放異彩。家裏買個地都能擱在這些園林附近,也真是幸事。

只不過問題就來了,他若是想在這裏做一點兒小小的投資,又該做何等樣的抉擇?

在琉璃廠擺攤擺了一天,過來問津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尋常百姓,覺得新奇。一問價格,立即被嚇回去了:“我說這位小哥,你修個碗,怎麼比買個新碗還要貴啊!”

石詠淡定地回答:“什麼時候您想修個比我要價貴十倍的碗,找我,就對了!”

“切——”

來人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也有做不同工種橫向比較的:“小哥,我看旁人做鋦瓷的,價格比你便宜得多,你降降價唄!”

“鋦瓷”,是修補瓷器的另一種方法,是在瓷器裂紋兩側鑽孔,打上銅鋦釘將瓷器重新固定,同時也用蛋清加瓷粉修補裂縫。這種修法比石詠的“金繕”更為普及,也要便宜得多。

石詠一抬眼皮:“什麼時候您想修個薄胎碗,薄到鋦釘都打不進去的那種,找我,就對了!”

來人也只是隨意問問,聽石詠這麼說,一笑,也走了。

已是仲春天氣,在戶外獃著卻還嫌冷。石詠在免費解答各種器物修補問題的過程中,喝了整整一天的冷風,到了傍晚,他摸着空空蕩蕩的癟口袋,回家去了。

他這是頭一天出攤兒,石大娘則在家整治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在家裏等他。石詠剛走到衚衕口,就覺得那香味兒直往肚裏鑽。俗語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石詠精神上雖然並不執着於口腹之慾,可是這副身體卻肚子咕嚕嚕叫個不停,聞見這香味兒,簡直是胃口大開。

可巧在飯桌上,二嬸王氏開口問了一句石詠今天生意的情形,石詠筷尖本來已經挾了一塊肉,聽見王氏這麼問,只能尷尬地笑笑,將那塊肉塞到弟弟石喻的碗裏,柔聲說:“喻哥兒,多吃點。”

他做了一番自我建設,才厚着臉皮對母親和嬸娘說:“今兒頭一天,我才曉得,想要開張……真是挺難的。”

豈料石大娘和王氏都沒說什麼,王氏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石大娘則更多鼓勵兒子幾句,說是做生意都是一步步起來的。

然而石詠卻知道,其實也不是沒有捷徑,他只消拉下臉,去“松竹齋”看看楊掌柜回來沒有,或是直接去找店主老闆,說自己就是當初給那靳管事出主意修插屏的小夥子,沒準兒就能得店裏高看些,賞口飯給他吃。

只是石詠骨子裏有股傲氣,再加上研究員做慣了,總覺得恥於求人,但凡還能靠自己一天,就還不想在人前低頭。

所以他又一無所獲地堅持了兩天,喝了兩天的西北風。

*

現實給了石詠沉重的一擊。兩天之後,石詠已經暗下決心,要是再沒有任何進項,他就一準拉下臉,爬上“松竹齋”去求人去。

石詠是個非常清醒的人,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眼下對他來說最要緊的是他的母親兄弟家人,要是連這些人都養不活,清高管什麼用,尊嚴值幾個錢?

他明白這道理:先活着,再站起來。

豈料正在這時候,事情來了轉機。

這天石詠的古董修理攤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跛了一足的道人,另一人則是個癩頭和尚。見了石詠攤上寫着的“硬片硬彩”四字,登時來了興趣。其中那名跛足道人當即開口:“這位小哥,古銅器能修不?”

石詠沒有先行答應,而是徑直伸出手:“拿來看看!”

跛足道人與癩頭和尚對視一眼,都是眼露興奮,跛足道人就從懷中取了兩爿古銅鏡出來,鏡面上佈滿了青綠色的銅銹。

石詠接過銅鏡的兩爿,只見這面銅鏡乃是從正中碎開,裂成兩半。他雙手一併,見這面銅鏡原本的形狀是個瓶形,正中是一個圓形的鏡面,周圍修飾着寶相花紋,上面該是鏡面把手,可懸可舉。石詠接着便雙手托起兩片鏡面,水平放置在眼前看了看,只見鏡面大約是經過大力撞擊,已經不再平整。

檢查過正面與側面,石詠雙手一番,將那面銅鏡翻過來。

古代銅鏡大多是正面打磨得光滑,可以照人,而反面則鑄有精彩紋飾。出乎石詠意料的是,這一面銅鏡,正反兩面皆可鑒人。只是在反面鏡面周圍鑄着的是一圈瑞獸紋。

石詠一低頭,看向銅鏡把手,只見上面鑄着四個凸起的篆字。

“風月寶鑒?”

小篆對石詠沒有難度,於是他詫異萬分地將那四字一起念出了聲。

“是啊!此物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①”癩頭和尚得意地說。

石詠抬眼,沖眼前這一僧一道瞅瞅。

“難道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又得了什麼無葯可醫的冤業之症,要靠這個救命?”

他可是記得紅樓原書里提過風月寶鑒,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整治無故騷擾她的賈瑞,賈瑞因此得了重病,無藥可救,不得已才照這風月鑒的。

一僧一道彼此對望一眼,一點也不怕被石詠窺破了秘密,兩人一起笑道:“先備着,等要用的時候再修也來不及了。”

石詠“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檢查這碎成兩爿的“風月寶鑒”。

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低下頭去仔細端詳這“風月寶鑒”的鏡把。

他記得原書里記着“風月寶鑒”這四字乃是鏨上去的,也就是用“鏨刻”的工藝,將小鏨刀用錘敲打,在器物上雕刻出陰文的圖案文字。然而這柄銅鏡上的“風月寶鑒”四個字,則是陽文,是凸出來的。

“假的!”

石詠斬釘截鐵地說。

眼前那一僧一道登時被唬得變了神色。

石詠則壓根兒沒顧得上他倆,繼續低下頭去看那柄銅鏡。果然,越看破綻越多。石詠將銅鏡平放過來,覷着“風月寶鑒”那四個字與鏡把之間幾個肉眼可見的焊點說:“字是后焊上去的。”

他指着那四個字說:“甚至這幾個字的銅質也與鏡身的銅質不一樣。”

字是白銅的,鏡身則雜質較多,似乎年代更早一些。石詠看出這一點,認為這是一件贗品無疑了,至少——絕對不是什麼“風月寶鑒”。

一僧一道的臉色轉為凝重,兩人彼此對視一眼,跛足道人卻又轉過頭問:“這位小哥,且不管這一件到底是真品還是贗品,你且說說看,要將這兩爿鏡面合二為一,你……能修么?”

若憑石詠原先那個眼裏揉不得砂子的性格,此刻肯定直言拒絕了。

可是這……好不容易才上門一趟的生意。

再說了,這“風月寶鑒”,一旦修復了,真的能如書中所記的,那樣神乎其神嗎?

石詠抬起頭,雙眼直視跛足道人,見對方一臉的期待。

“你們也知道,這面銅鏡,不僅是一件贗品,更是由不同時期不同工藝拼接而成的,修起來難度更高。”

石詠特地強調了。

“所以呢?”一僧一道漸漸覺出些不確定,也不知石詠肯不肯修。

只見石詠一點頭:

“得加錢!”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有個聲音不客氣地向他招呼:“看什麼看?”

石詠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嚇了一大跳之後,腿腳一軟,坐倒在地面上。

這是什麼時候起的?他連碰都沒碰過的古物件都能向他開口了?

“你看夠了沒有?”

又是一聲。

石詠趕緊雙手一撐,坐起來,伸手撣撣身上的灰,回頭看看沒人注意着他,才小聲小聲地開口:“你……是這鼎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

這鼎的聲音雖然悶悶的,可語速很快,像是一個很不耐煩的性子。

“你是什麼時候鑄的鼎?”

石詠小聲問。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用帕子墊着,在鼎身上稍許擦了擦,然後低頭看了看帕子上沾着的少許銅銹。

“宋……宋的!”

這銅鼎竟然一改語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石詠越發好奇,當即小聲問:“趙宋、劉宋、還是周天子封的……宋國?”

趙宋是後世通常說的宋朝,劉宋是南北朝時的南朝宋、宋國則是春秋時的一個諸侯國,前兩者和後者的年代天差地遠,文物價值也會天差地別。

那銅鼎悶了半天,吐了兩個字:“劉宋!”

石詠點點頭,贊道:“你是個實誠的……銅鼎!”

他與弟弟相處的時間多了,說話習慣用鼓勵的口吻。

銅鼎便不再開口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石詠心裏已經完全有數。

如今在琉璃廠,夏商周三代流傳下來的金石最為值錢。眼前的這隻鼎,嚴格來啊說不能算是贗鼎,因為南朝的鼎怎麼也是距今千年以上的古物;但是與三代青銅器還是有些差距。將南朝的鼎,當做周鼎賣給旁人,這商人,實在不夠地道。

這時候有個醉醺醺的聲音在石詠耳邊響起:“石……石兄弟,你,你怎麼和這鼎……說話?”

是薛蟠。

他一把將石詠拉起來,噴着酒氣問:“你們……你們在聊什麼有趣的,給哥哥說來聽聽?”

石詠支吾兩句,只說薛蟠是醉了,看岔了,薛蟠卻鬧着不依,說是親眼見着石詠和那古鼎說話來着。石詠一急,便反問:“就算我和這古鼎說話,你聽見它回我了么?”

薛蟠一想也是,指着石詠的鼻尖就笑:“你……你真是個獃子!”

石詠無奈了,難得這薛大傻子竟也說他呆,只聽薛蟠又往下說:“跟我那個寶兄弟似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①……”

石詠一下子汗顏了,這世上竟然有人拿他與寶玉相提並論。人家是個千古第一的“有情”人,他只是偶爾能和千年古物交流幾句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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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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