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十四章45

《燕奔》第十四章45

天氣很好,風裏卷着少許秋天的涼意,沈點表現出孩子一般的興奮。臨上車時,他順手買了一份報紙,一條與燕子相關的新聞吸引了他:昨天下午,遷徙的燕群闖到了首都機場西跑道北端延長線的上空,影響到進京航班,使得首都機場有近百個航班延誤。記者從機場場務隊了解到,9月份正是燕子的遷徙季節,機場驅鳥任務很重。針對燕子的習性,場務隊每天往機場周圍草坪內噴洒“樂果”等農藥,殺滅昆蟲,使燕子不到機場範圍內覓食。另外,場務隊還擁有裝置了“高炮”和揚聲器的驅鳥車,二十四小時連續工作,及時驅散鳥群。合上報紙,他向車外望去,陷入沉思。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燕子。他不明白為什麼世上會有這種鳥,年復一年,冒着生命危險疲憊地飛來飛去。他們能根據太陽和星辰的方位來判斷局部時間,並決定遷徙的方向。據說它們還能感受到地球的磁場,並加以定位。於是有人在它們的腿上綁一塊小小的磁石,它們便迷失了方向。他望了江水紅一眼,她依偎在他懷裏睡著了,樣子十分甜美。他握着她的手,心中充滿灰色的內疚。小巫山地處粵北山區,還是一個尚完全未開發出來的新興旅遊區,要經過一段很長的土路。車子上坡下坡,左右晃蕩,車上的人也不斷地前俯後仰,左搖右擺。這一小撮人倒像是被發配到這裏來的。小巫山不像其他旅遊區到處是些招搖撞騙的名勝古迹,卻給人一種不安全感。脫離了熟悉的環境,到處是蓋滿皺紋的臉,曬得黑紅的膚色,不大容易判斷他們的表情變化,什麼都需要猜測。車子最後在一座被綠色包裹的大山前停下來,一個大大的木牌子醒目地標着這裏的負離子指數。山腳有一家酒店,幾棟漂亮的別墅。其中有一棟是江水紅熟悉的,她沒敢望,沈點卻惡作劇地問起來,本來就不高的興緻,此刻像是被摁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她裝作沒聽見,跟着導遊進了酒店。休息了一陣,看時間還早,他們就順着酒店後面的山路走了上去。聽說山頂有一個很大的水庫,天池一樣美。山路陡峭,腳下的石頭突兀地林立着,清澈的溪水從石縫中穿出,不知名的奇花異草吐露着一身的妖艷,悅耳的鳥叫聲回蕩在漫山遍野的竹林,還有奇形怪狀,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參天大樹。有些路段還必須側身過,腳下是深不可測的陰溝,他們就手扶着蛇一樣爬行的藤條攀援。這些錯綜複雜的藤條,多像是舛錯的命運。爬到一半的時候,陽光毒辣,從沒有阻擋的天空中垂直射下來。他們停下來洗了把臉,望着充盈的水面,沈點突然興緻勃發,剝光衣服就跳了下去,又把江水紅也拉進去。天空越看越藍,如同浩瀚的海面,刺眼的陽光穿過睫毛,熱烈地鞭策着他們的身體。江水紅像撫摸一塊精工紡織出來的布料一樣撫摸着沈點,玩味着他在她體內的感覺,突然間就想起那些可笑的問題:再過一百年,還有愛嗎?你認為性是一件事還是一項道德準則?可慢慢地,這些問題又被劇烈的撞擊弄得粉碎,砸成肉餅。她繼續動情地撫摸,玩味,一切都顯得珍貴無比,愛之入骨,漸漸地,她陷入迷糊。她的指甲嵌進他的身體,她吮吸着手指的血跡,前所未有的**突如其來。“活着真好!”他說。“活着真好!”她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是啊,可他怎麼就不想活了呢?他們繼續沿着山路攀行,終於抵達了水庫。與其說是像天池,倒不如說它就是天池,遠看就像是一面明晃晃的鏡子,天是那麼的矮。他們站在壩上,傾聽着從山澗飛流直下的瀑布聲,何等的蒼勁,又何等的哀慟。沈點唱起了《草場夜奔》:“想俺林沖,自被發配滄州,充當一名軍卒,日夜看守大軍草料場,日給斗粟,苟延殘喘,能不令人心中悲憤,回想東京我家娘子,更不知苦難何時了。忽聽得,雁叫聲悲,憐我有國難投,有家難奔,難奔難投,難投難奔,空有冤情滿肚。英雄嗟末路,攘臂作悲呼,有淚不輕彈,傷心無處訴,待何年何月,一洗大地糊塗,且踏雪,過溪橋,又只見酒帘飄舞,大丈夫,無耐何,權做個燕市狂徒。”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他說,世上本不該有林沖這樣的人。坐了一會兒,沈點讓江水紅先行下去,在半山腰等他。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會兒。江水紅望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她知道他的毒癮又上來了。他身上肯定還藏有毒品,中秋節沈點出去了一個多小時,回來后就立刻精神煥發、柔情似水。邊走,江水紅的心邊跳,下了一段便坐下來等他。可能是太困,竟然躺在草地上睡著了,迷迷糊糊的,還做了一個夢: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外婆家的小鎮,小橋、流水、吆喝。外婆依然是一身舊行頭,頭上卻戴着一頂嶄新的黑氈帽,黑得發亮。她依偎在外婆懷裏,聽她講那個講了一輩子的故事。在小鎮向北十八里,有一個很深的潭,叫做龍王潭。一到夏天,孩子們就都跑去那裏游泳。因為曾經淹死過人,許多孩子都不敢到潭心,只是在水淺的地方玩。有一年,一個孩子聽到潭心有人說話,便丟了魂似的游過去。這是全鎮最聰明的一個孩子,父親是開油房的,既會算賬,又寫得一手好字。但是他在潭心沖其他孩子揮了揮手,便直直沉了下去,很久都沒有上來。其他的孩子怕了,拎了衣服趕緊往回跑,誰也沒敢說這件事。當然後來還是說了,幾個水性好的大人潛下去好幾趟,都沒有摸到潭底。七七四十九天後,孩子給母親托來夢,說他現在住在龍宮,被龍王爺和龍王娘娘收為義子。第二天,孩子的媽媽四處對人說這個夢,沒幾天,她就變瘋了。有人說她泄露了天機,是老天爺在懲罰她。來年,大旱,一滴雨都沒有下,河水斷流,人們紛紛到龍王潭挑水,竟把一潭水給挑光了。在潭底挖出一些屍骨,有兩具是大人的,一男一女,是被用繩子反綁着投進潭裏的,中間還塞了一塊石頭。人們這才記起,幾十年前一戶地主的女兒與一個長工私奔的事。原來,竟是一樁冤情。人們把他們入了棺,又選了一塊上好的墳地安葬,那些淹死的孩子就跟在後面。下葬的那天風雲突變,雷霆大作,連着下了七天七夜的雨。瘋了的女人也漸漸好起來。後來,人們又在墳地上面建了龍王廟。小的時候,江水紅就常想像那個關於地主女兒和長工的愛情故事。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孩子其實是外婆最小的兒子,她的舅舅。她知道時,外婆已經死了。她一直認為愛她的人就該是她的長工,但生活不是童話,她也註定成不了公主。她彷彿又看見了外婆,黑氈帽、銀耳環、紅頭繩,嫵媚地笑着、唱着、跳着;彷彿聽到潭心有人在說話:“你相信緣分嗎?”“相信。”“你打算怎樣定義我們之間的關係?”“朋友。”“什麼朋友?普通朋友?特殊朋友?還是可以發生點什麼的朋友?或者是只能發生點什麼的朋友?”“我們可以和別人不一樣。”“不,我們和別人一樣。我們高尚嗎?不高尚。我們純潔嗎?不純潔。我們是聖人嗎?世上沒有聖人。”……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江水紅醒來時沈點還沒下來,她頓時就慌了神。她趕緊折返回去,山路變得愈加陡長,還摔了一跤,不一會兒血就隔着褲子滲出來。她真希望這是一場夢,但膝蓋的疼痛告訴她不是。四周一片空曠,卻不見沈點,她跑東跑西,就是不見他的蹤影。她望望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堆起團團的火燒雲,把天池染成了血色,耳畔的瀑布聲豪情萬丈。她凄厲地喊着他的名字。她的聲音透過樹林,穿過雲層,但她只能聽見自己的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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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愛情的面具一起悲傷:《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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