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顧容華兮
第六章
不知道什麼時候,秦鳳祤撿了那個錦冊回來。
此時還與了她,雖然已經零散了,但骨架還在,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小廝也把顧今朝的書箱背了過來,一起上了馬車,秦淮遠坐了一側,今朝就和秦鳳祤坐了另外一側,靠了車窗邊。窗帘掛着,微風拂過,車裏清涼得很。
她手裏拿着錦冊,衣袖遮掩着些許。
秦淮遠仔細打量着她:“可受傷了?衣衫上都是血跡。”
顧今朝下意識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實已有擦傷,為了不給周行身上留下傷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樣天生的體質,一碰就愛留下痕迹,更何況是發力了的。
縮手,她搖頭:“我沒事,這不算什麼。”
秦淮遠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讓你娘給你看看,別不當回事,皮外傷沒什麼,別傷到內臟,很危險。”
她點頭,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書生氣息,模樣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來和林錦堂年歲也差不多。秦鳳祤在旁側目,雙膝上面放着兩本卷冊,看那樣字跡,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覺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謝兄長相護,今朝知錯了。”
秦淮遠似怔了下,隨即輕點下頜:“你這孩子,是個知道進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國公府,那日後你們就是兄弟,鳳祤,你是兄長,要多多顧看顧看今朝。”
秦鳳祤低眸稱是。
他眼帘微動,顧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動,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動,不着痕迹地避開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麼說,今個是他幫了自己,她見他有意避開,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鳳祤肩頭一動,還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長好像不大喜歡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厭煩,說我們沒那麼親厚,喚他兄長就可。”
秦鳳祤驀然抬眸,正撞見他父親沉沉目光。
秦淮遠又看向今朝:“哦?”
顧今朝一副受了驚的模樣:“其、其實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鳳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歡我,當然了,我娘跟我說要和府里人好好相處,我……我以為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鳳祤聞言額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遠已經開了口:“鳳祤……”
這時候當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錯了。
在他父親訓斥他之前,秦鳳祤立即截過了話頭來,也是溫順得很:“嗯,知道了。”
這麼痛快就答應了,顧今朝還真是沒想到。
只覺無趣,她張口吐出個泡泡,低頭不語了。
秦淮遠也不想當著繼子的面訓斥兒子,看見兒子膝頭的卷冊,也是錯開了話題:“拿的什麼,世子叫你過去幹什麼,怎麼都來了書院了?”
秦鳳祤伸手摩挲着卷冊:“世子讓我找點東西,不過好像沒有找到。”
秦淮遠一聽是世子,頓時皺眉:“謝聿此人,捉摸不透,他還不及他爹胸襟萬一,凡事盡量避開,如果實在推脫不掉,那就快些進展,莫留禍根。”
聽見父子兩個說起謝聿來了,顧今朝頓時有點恍惚。
她想起了那個絹帕,也想起了臨走時候,他說的那句話,他說可是無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極。分明是說給周行父子聽的,就這麼著,也震懾力十足,計較起來,也算幫了她了。
但是很顯然,他行事乖張隨性,估摸着也真是隨口一說。
出了會神,馬車漸漸停下。
秦淮遠父子先行下車,顧今朝緊隨其後。
三人都往後院去了,路過奴僕無不上前見禮。
國公府里的小廝丫鬟都被書香熏染了似地,這可能是顧今朝唯一喜歡這裏的一件事了,秦淮遠走在前面,秦鳳祤落後一步,今朝在門口隨手扯落一枝柳條在手裏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遠先進了屋裏了,二人才進院。
秦鳳祤站住了,轉身看着她。
顧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話要說的,甩着柳條慢騰騰走了過去,柳條輕飄飄甩在他的肩頭,眼看着他側身避開,她歪着頭笑:“好哥哥怎麼停這了,是在等我嗎?”
秦鳳祤此生,可能都沒見過這般無賴無恥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點點血跡,白凈的一張臉,分明應該是打架了狼狽時候,卻生生讓你覺着她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時候。
說謊裝可憐面不改色,不知她臉皮能有多厚,好像什麼都不大在意一樣。
和傳聞當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兩個,景嵐在京中早有名氣,人稱景夫人,這個夫人可不是嫁了誰家就誰家夫人的夫人,她拋頭露面自不必說,傳聞手段獨到,為了她那花房店鋪,都說是什麼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間,傳起閑話來更為齷齪,多半都是揣測。
但是即使是秦鳳祤,也覺着無風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為何要迎娶她進門。
現在看着顧今朝,算是開了眼界了。
柳條一動,他強忍住想把人扯過來的衝動,別開了眼:“國公府有國公府的規矩,我爹容忍你不等於別人都要容忍你,你現在來說說,仿着我的筆跡要幹什麼?”
一見他問起了,顧今朝懷裏那本錦冊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條扔了一邊:“我不告訴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鳳祤皺眉:“少年少女,不宜傳此淫1詩浪詞,你要送與誰本與我無關……”
他一臉正色,長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這般正經,真箇和他爹一個樣的書獃氣,顧今朝聞言頓笑,打斷了他的話:“與你無關,那就不要管。”
笑臉就在眼底,儘管不想承認,但是少年眉目如畫,如何能看不見。
看見她,就想到她娘。
這母子兩個,都一副做派,像是在遊戲人生。
在她們眼裏,除了那些銅臭,不知她們還能在意什麼。
算了,的確與他無關。
秦鳳祤手裏捧着兩卷書冊,轉身就走,可才一轉身,身後人忽然貼了上來。
園子裏桃花開了,迎春花樹也長滿了葉子,遠遠看着,真是一副美極了的春景圖,在這春景圖當中,桃樹下,一個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頭摘着桃花。
她妝容精緻,還做少女髮辮,額心一點紅,襯得人比花嬌。
從眉目上看,與今朝一個模子出來的。
動作之時,笑意淺淺,在這副春景圖當中,更添絕色。
此女身邊站着她的丫鬟,還捧着錦袋。
秦鳳祤認出了,是顧今朝的瘋姑姑顧容華。
雖然景嵐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邊有個瘋小姑子,此事卻鮮被人知,隨着景嵐嫁進國公府,顧容華是她唯二的親人,據說是顧今朝的親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個瘋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見姑姑身影,連忙貼了秦鳳祤身後,雙手扶着他兩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頭,她兩手近乎是摟着他了,青蔥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別開眼,腰側一動,她又躲了他身後:“別動。”
再回眸,餘光當中能看見背後少年飛快脫下了帶血的外衫,秦鳳祤還不知他要幹什麼,少年突然上前,將染血的外衫隨手團了一團塞了他的懷裏,急急道:“謝了!”
說著快步奔向了那樹桃花,她內衫乾乾淨淨,雪一樣的。
不等到樹下,顧容華已經先看見了她,笑着對她招手:“今朝!快來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顧今朝上前,也拉過桃枝來:“是嗎?姑姑摘了這麼多花兒是要送給誰的呀,是給我嗎?”
顧容華摘下一瓣桃花別了她耳邊:“看,現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開桃枝,雙手捧臉:“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來把我帶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氣,她眉眼彎彎,微彎着腰一臉笑意。
這般笑意卻和平時的不大一樣,即使是打周行時候,也並未彎腰,那腰桿直的,這會兒到了姑姑面前,姑侄兩個一起摘着花……脫了外衫,是怕驚到人吧,秦鳳祤遠遠看着,不知為著什麼,先前那口惱意漸漸消散了,嘆了口氣,也是往深院去了。
顧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裏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裏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來了。
在石階下面聽了片刻,屋裏沒有動靜,這才上前敲門。
丫鬟來給她掀了門帘,顧今朝探頭走進,發現秦淮遠並不在,屋裏只有她娘一個,景嵐此時正躺了躺椅上面看書,見是她,坐直了身體。
“怎麼這是,打了一架給外衫還打沒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跡,怕嚇到姑姑,就脫去了。”
才到桌邊,景嵐伸手推過來一個東西:“你爹給你的東西,收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嗎?”
桌面上,靜靜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顧今朝伸手拿了起來:“這東西怎麼在娘這?”
景嵐繼續躺倒,腿一動,躺椅慢慢晃動了起來。
她只瞥着女兒:“你讓秦鳳祤讓人去找林錦堂是也不是?他讓人送了這東西來我這,是以讓我自己想辦法去書院,讓你娘我來抉擇,是去找林錦堂,還是幹什麼。”
顧今朝聞言頓惱:“他這是何意?”
景嵐笑笑,不以為意:“那都不重要,東西我還了你,你且記得,盡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他府上娘子如今懷了身孕,別打擾人家清凈了。”
今朝咬唇,嗯了聲,將腰牌依舊掛了腰間。
景嵐見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過來:“這樣也好,讓秦淮遠去才對,如今他是你父親,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們也該走的過了,再說吵架這種事,你爹向來魯莽只能打人,還是讀書人去更合適,你可是不知道,讀書人吵嘴,較起真來,可是誰也說不過的。”
點頭,顧今朝回身要坐。
可她一轉身,景嵐突然誒了一聲,忙是站了起來。
扯過女兒的胳膊,看她的後面,景嵐撫額失笑:“我的兒,你癸水來了!”
顧今朝回頭也看見了,褲子上有一抹紅。
可,比起這個,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鳳祤懷裏的那團外衫,驀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