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 135 章
飛行當中的第十天,江鴿子他們終於被毛尖先生允許踏出房門,正式在《夷陵號》上進入社交生活。
真是鬆了一口氣,這些天大家日子都不好過,真是回爐再造一般的折磨,學好不容易,難道學壞就容易?
江鴿子還好說,像是金西台,他家裏有些傳統,對子女教育極其嚴謹刻板,打三歲起都是橫平豎直的一個孩子,現在叫人家隨時隨地歪着一身的骨頭賴坐,用眼皮兒耷拉着跟人交流,就要了親命了。
是的,他們扮演的是末流的那種貴族,需要噁心怎麼來。
不但他們,外面一等艙的公共場所,到處都是這樣的玩意兒,像是真正上檔次的貴族,人家都有封邑,有自己專門的狩獵區,也不會來這裏了。
還有巫,就再是死要錢派,他們接觸現鈔的機會也不多,人家出門有的是人跟身後搶着,哭着喊着付賬單的。
所以這倆孩子的物價觀基本扭曲,是那種拿了東西就走,徹底忘記有金錢這件事的神奇人類。
不能白吃白喝,重新帶錢還好說,可是為什麼錢要砸着花呢?
以上這些困難還好克服,最可怕的是,他們需要改變肢體習慣以及語言表達方式。
這些人天資個個超越常人,然而書籍他們讀的再通透,也演不出一個自然的紈絝,畢竟有些東西是在血液骨髓里的。
當然,天才演員騙子毛尖先生不在此列,他如今已經是滿飛艇的晃悠,交了成群的朋友,認識了七八個着實不錯的“摯友”了,輸了不少銀錢,可線索依舊模糊,一人獨立難當,只找到幾個桃色的小艷遇,每天回來都是一副我好憂愁啊,為什麼全世界都愛我?這是為什麼啊?我怎麼這樣苦惱呢?
他一直苦惱到江鴿子把他丟到盥洗室,禁閉了十二小時,才徹底老實起來。
誠實的講,江鴿子他們是真心羨慕這種人的,世界在這種人的面前沒有牆壁,沒有距離,他們猶如野草,只要有土壤就能迅速紮根生長下去,還能活的相當好。
與人交流絕對是一門嚴謹功課,江鴿子覺着自己肚子裏就是儲藏了一噸重的專業社交知識,他也無法將那些語言從肚子裏翻出來,通過喉嚨開啟聲音開關,隨意講給別人聽。
就如現在,他坐在露天休息區的一個角落,要了幾百文一杯的提神茶,先是端坐,等到茶被端上來,他才發現自己忘記了角色,坐的有些過於“好人”了。
所以他迅速將身姿歪了一下,等到侍者放下茶杯,便不在意的從口袋摸出一卷鈔票,帶着足夠的不耐煩,本想抽出一張一千文,卻故意做出不小心的樣子捻出三張,看也不看的丟進餐盤,如趕蒼蠅一般的攆侍者走。
待到侍者離開,江鴿子便將眼睛放在某個地方。
他才將剛一出門,就看到公共區的角落有人影閃過,那人影身邊帶着一股子他相當在意的味道,不是熟悉那種……如果詳細描述這種味道,它是兩個字,失控!
那是自來自蓋爾就沒有過的感覺,很奇怪,就是覺着有什麼東西是他管不到了,掌控不了了,如皮膚割裂傷口的結痂死肉,蜈蚣般的疤痕長在肉上,雖與身體共生卻獨立成一派。
從未有蓋爾人給江鴿子這樣的感覺。
他一路跟到頂層露天區,進來視覺便全面崩塌,他看到一群佛偈艾利人在圍着一個中年人,他們這是在?推銷自己?
他們給他擦皮鞋,打傘,表演段數不高的,暗示性很強的劣等舞蹈,還不時要發出尬笑的聲音,他們互相配合,盡量的製造出一種我們很快樂,大家很快樂的奇怪意境。
其實以上這些不算是稀罕,最起碼是見過,哪怕是文學作品裏誇張場景,也是有這樣的描述出現的。
從思想根本顛覆江鴿子三觀的是,他眼前是一水兒的膚白勝雪,金髮碧眼,姿色之高,到了地球荷里活,輕易就能隨便火火的那種~俗稱金絲貓的地球西方臉兒。
江鴿子所謂的金絲貓,是帶有誇讚成分的,此處該是褒義。
對,就是那種地球東方人都認同的金髮碧眼美人,單說那幾位姑娘,清一水的穿破袍丟廚房灶坑,都能千萬里隔球取地球王子貞操的水晶級美人兒。
然而就是這樣兒級別的美人,他(她)們就徘徊在這位中年人身邊,不斷拉低自己的領口,動作粗魯到被人一眼就能穿透皮囊,看到靈魂里的寒酸,他們整個人的身體語言及表情,都在昭示一件事,他們就是最低等的,還是無依無靠的那種低等。
那中年人長相平平,頭髮油膩的都結了條兒,它們還反頭油光,這人穿的~也就那樣兒!絕對不是飛艇上有錢階級那種,可即便是三等艙,個人衛生這件事也是可以保證的。
就是這樣的人,竟令那些佛偈艾利人瘋狂的討好?
他“她”們似乎是忘記尊嚴這件事了,有可能就沒人教過他們尊嚴這個詞兒,反正他們就那樣做着很明顯的暗示性動作,端得下流無比。
被美人圍繞着的中年人,他無視一切的坐着,看着什麼都沒有的天空斜上角發著他的呆。
江鴿子想按照剛學習的社交套路,從最安全的話題開始套瓷,比如:今天艦長沒喝酒,感覺比前幾天平穩多了,又比如,我喜歡在這樣的天氣來到天台這種……
可一大杯熱飲下肚,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的身體是僵化的,腳下墜了整個飛艇的重量,感覺責任重大,一旦離開必然會艇墜人亡。
其實,從宇宙星球觀來說,江鴿子有個誤會,他所謂的美人,是地球人審美習慣當中的美人。
在蓋爾~這些金髮碧眼,姿容底板沒有化妝品修飾都相當上等,個個都比得上地球荷里活明星的白種人……他們在蓋爾就如地球非洲原始人一般被人看低,他們喊他們貓人,壓根不把他們當做人類。
白種人被人認為是剛從原始人蛻化過來的半人類,甚至大部分蓋爾人認為白色皮膚代表病膚,是最難看的顏色。
世界上最白的白種人又大部分都來自佛偈艾利,他們沒有掌握話語權,就沒有人為他們發聲並爭取權益的。
當歧視成為普世觀念,這件事就很糟糕了。
面前這些佛偈艾利人,他們並不是這位先生的奴僕,甚至不是他的小佣,也不是本飛艇的服務人員,他們只是在佛偈艾利這個國家有着相當關係,靠着特殊的門道混入《夷陵號》,並一起擠在機輪艙等候改變命運的投機者,也可以叫他們偷渡者。
這飛艇上大部分的地方禁止佛偈艾利人進入,甚至路過都不可以,就是他們想用自己換取一些什麼,娛樂區也不會為他們合法掛牌,就只允許他們在三等艙附近的低端娛樂區出現,還收他們高昂的管理費用。
然而這群人出現在頂層,他們又靠的是什麼關係?
那個中年人么?
為什麼他的表情看上去又如此的痛苦,如飽受折磨的人,麻木的不想對痛苦表達過多意見的那種晦氣樣子。
江鴿子用手指迅速的敲擊着桌子,腦袋裏想着跟佛偈艾利人有關的那些事情,李耀說,他們帶着任務出發,上了遊艇就感覺不對,而那種不對,就是人好好的站着,就能感覺被人暗中觀察着,然而仔細去看,卻一個人都找不到。
不止他,毛尖也說過這話。
如今~就連他身邊,他也很明顯能感覺到這種視線了,然而書上說,這時候最好不要與窺視者有視線交接,你得等他們與你接觸你,這才有利於計劃延伸。
江鴿子有些苦惱,很是後悔沒有帶毛尖一起來,哪怕就不是毛尖,周松淳在也好啊,他到底要怎麼跟對方接觸呢?
本想着要不就再來一杯茶?再刷幾張鈔票,那些佛偈艾利人看在鈔票的份兒上,總會來跟自己接觸吧……正思想着,他身邊忽然就傳來一個聲音告訴他說:
“先生,我要是您就不看他們,難道您沒感覺?這裏的空氣都充滿了病菌……”
江鴿子微微側臉,看到了一個挺古怪的人,這人年紀不大,三十三四歲的模樣,他的臉上有着足夠的紅種人特點,面部扁平,鼻夾細長,褐眼栗發,還穿着飛艇船員的藍制服,江鴿子能從此人的短靴上明顯的推斷出,他的經濟條件是相當不錯的。
因為這是一雙豪士牛皮短靴,是上了他屋裏的雜誌那種牌子。
看江鴿子看向他,這人就態度恭敬的微微附身道:“您好啊,看今天休息區水杯的平面,我們艇長昨天一定沒去娛樂區,感謝大地母神,他可是難得清醒一天兒。”
江鴿子聞言,頓在心內湧起懊惱,想,這廝怎麼可以搶我台詞呢。
他尬笑,有些彆扭的說到:“是……是啊。”
這位見江鴿子態度平和,沒有對他是一位船員而表示出更多的階級歧視,就立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請求到:“先生,我可以過去坐么?作為這艘飛艇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我對這裏再熟不過了,您想知道什麼事兒都可以問我的。”
江鴿子鼻子下的小鬍子微癢,他撓撓臉頰,眼皮輕微耷拉,愛答不理的點頭道:“隨你。”
這船員相當的高興,他立刻走過來,放下茶杯,伸出自己的雙手道:“您好,我是在夷陵號工作了七年的三等艙安全員,我叫番葛估勒,來自海陸交接的棋布島,我的故鄉是個小地方,您一定沒聽過……”
江鴿子與他握手,很誠實的插話:“不,我想我知道那是哪兒,一個只有二十五平方公里的小島國,與勾宜接壤,國家收入主要靠漁業支撐,世界排名~倒數三十四位。”
天,就這樣被聊死了。
番葛估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聳肩表示遺憾。
他們坐下,沉默的看着對方,一直看到番葛估勒主動站起來,一臉神秘的給江鴿子推薦道:“您知道么,其實休息區還賣一種免稅酒,您要嘗嘗么?”他眨巴眼睛誘惑:“近七十五度的金燃,您安心,這裏是天空,很少有法律將規定製定在高空。”
在蓋爾絕大部分的地方,酒精濃度高過六十五度的酒,是不能公開售賣的,只能在規定的地方,賣給符合規定的人。
並且法律上嚴格規定,公民一年可以飲用的高度酒,也不得超過兩公斤。
所以,面前這個人是推銷酒的么?
江鴿子有些失望的搖搖頭,眼神不由自主的又往那個中年人那邊撇,那邊又開始跳舞了,還是那種~呃,還是不要提了。
番葛估勒有些失望,然而他很快就遮掩住了情緒,這船上有些資料對他們內部人員是開放的,他自然也知道這位~嘿!那是了不得的,他們一行十人,給職業司機都包豪華二等艙,剩下六人住飛艇上最好的套間,平時吃飯從不出屋,都是在後廚點了特定的廚師,要最上等的食物。
他們還有個夥伴,昨兒在娛樂區輸了兩千多貫都不眨眼的,所以一個一等艙的貴客,能夠接受他這樣的船員與他坐在一起,並且這還是九州人,能攀上關係就是賺的,他並不急於一時,覺着能說說話也是好的。
他靈活的轉換話題,對江鴿子道:“先生,您可千萬小心了,那些貓人就臉去了毛兒,身上還有一股子野獸味,他們臭極了……像墊在野狗窩裏永遠不換的陳年霉草,真的,您年輕不知世界險惡,這些人為了可以踏上真正的大陸,他們可沒什麼道德底線,還有……他們一脫衣裳,嘩!那一身的獸毛。”
貓人是佛偈艾利人的外號,蓋爾人有個審美概念,以體毛蛻變的程度來看待人種優秀。而黃種人又是所有有色人種裏面蛻變的最乾淨的一群。
呃……總而言之,靈魂骯髒不分地域,在地球有些白種人歧視有色人種,在蓋爾,有色人種又一起歧視白種人……
還有個被江鴿子認為很神奇的世界觀是這樣的,蓋爾人就認九州美人,尤其是血統純正的黃種人,他們黑髮黑眼,皮膚細膩無毛,身體乾淨無味,五官柔和細膩並姿態高貴優雅……
聽到番葛估勒充滿歧視的語言,江鴿子發自內心的厭惡起來,他耷拉着眼角再次打量了一番,失去了跟他繼續交流的全部興趣。
番葛估勒能從面前這位先生的眼睛裏,看到足夠的不贊同及譏諷,他輕笑,又用下巴點點那邊那中年人道:“您知道那是誰么?”
江鴿子從鼻子裏哼出一個沒有意味的聲音。
番葛估勒卻假意看不到,只繼續道:“那位~是我們飛艇上的花王啊,我對他的來歷可是一清二楚的,不瞞您,他是個混血,黃白混~呃,也許還混點紅?嘿~您可千萬別被他騙了,這位成天的悲天憫人,還做清心寡欲的自罰的修行……嘖,比起他我乾淨的就像個聖人,您瞧,我可不販賣同胞的!瞧瞧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兒吧,這地方的貓人可都是他弄來的!呵~那些貓人看他就像是看到大地母神,就恨不得舔他的……”
江鴿子再也無法忍耐,他站了起來,從口袋摸出一張大面額紙鈔丟在桌子上,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而那個叫番葛估勒的人,他一直坐在原地,並沒有因為江鴿子的鄙夷而羞愧,只是看着那張紙鈔,臉上露着奇怪的笑。
後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伸出一條潔白的臂膀,他從番葛估勒的右肩拂過,捏起了那張紙鈔,還用之間調戲番葛估勒的耳垂……番葛估勒順手抓住這隻手輕輕在上面親了一口,很快又放開……
一等艙內,小巫千寶瑞正在拿着湯勺品堂,見到江鴿子進屋,便笑着放下湯勺迎過去問:“這才出去沒多舊,您怎麼就回來了?”
江鴿子表情古怪的對他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外面有人跟我推銷酒精,七十五度的那種……”
千寶瑞笑了起來:“您還卻那點酒水,咱北燕可沒有禁酒令,還等他們那點兒私貨。”
江鴿子聞言,又撓了一把八字鬍,拿出小鏡子對着臉好一陣擺弄,一邊收拾自己他一邊問:“他們呢?”
“哦,您知道的,毛尖先生不到晚上不會回來,李先生他們去這層的放映會了,是大會組委會發來的邀請,說是十點開始放最新的佛偈艾利的社會情況。”
“十點?”
“恩,現在已經開始了吧。”
一等艙放映室內,李豆他們坐在第一排,表情都有些不可思議。
大屏幕上,一條寒酸的小溪從村莊前流過。
溪流左岸,泥巴糊成的墳包樣的屋子簡陋的擁擠着,一群佛偈艾利人正聚集在一起干農活,他們拿着拿着最古老的石器,用石頭的凸面沿着石板的紋路,正一下一下的碾着粗麥。
孩子在腐女的背上哭泣,小臉因為膚色而襯的皮膚格外骯髒。
而就在離他們只有四五米的距離,一群野生動物也因為饑渴,紛紛在那邊俯首飲水……
人與自然就這樣和諧的相處,一直到一頭佛偈艾利雄獅忽從角落撲出……它按倒那母親,一口咬下去~是滿屏幕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