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變故
景元二年四月二十一,大晉開國皇帝蘇錦樓舉行第一次殿試。
殿試是由皇帝親自出題,考策論,地點在保和殿,所有參加殿試的貢生在半個月前已經參加了複試,複試過後才可參加殿試。
殿試當天,應試者需在黎明入宮,經過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流程,而後在保和殿頒發試題,考生須在一天之內完成答卷,考試前會有專人帶考生統一上廁所,為了不影響自己和他人的考試狀態,也為了防止某些人作弊,考試期間是不得上廁所的。
參加殿試前有禮儀官專門教導禮儀,以便在覲見皇帝之時不會出醜,但凡參加殿試的貢士,最低檔次的也是同進士,不出意外的話不會有人被刷下去的。
歷史上除了偶爾出現腦抽耿直的考生被貶斥或者砍頭外,一般情況下不會出什麼變故,然而在蘇錦樓這裏偏偏出了意外,出意外的還是蘇錦樓的老熟人,此人正是曾經讓他敬仰萬分的學霸賢弟,陶真是也。
上官金鴻和魏昌延作為此次會試的主考官,在得知會試頭名還未到達之時,立馬派人前往陶真所留的地址尋找,若陶真名次靠後他們或許會直接將他的考試資格取消,但陶真是他們兩人親自定下的會元,大晉第一次殿試會元缺考,這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官差很快到了地方,結果人去樓空,只在桌上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句句表示對舊朝的衷心耿耿以及對新朝的不屑一顧,甚至還有“泥腿子”“低下”等字眼,這一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
魏昌延與上官金鴻對視一眼,均懷疑此信的真實性,陶真只是一介平民,沒有在朝為官,亦不是前朝流落民間的皇子,為何會對前朝衷心不二?就算陶真當真是忠於前朝的高風亮節之士,可也沒必要辱罵聖上吧,這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陶真為何要自尋死路?難不成腦子有病嗎?
魏昌延捻須問道,“上官大人,您怎麼看?”
上官金鴻在壓下此事和稟明聖上之間搖擺不定了一會兒,“此事,還得聖上定奪。”
這些日子聖上越發威嚴,每次大朝會上只要聖上的決議底下臣子就算反對也沒法阻止,若是敢陽奉陰違那更慘,輕則罷官重則抄家,索性聖上一意孤行的次數很少,一般而言大部分的事情他都會與底下臣子友好商量。
魏昌延早就料到上官金鴻會有如此決定,如今天下已定,朝廷內務初現清明,聖上龍威越加攝人,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欺上瞞下?
二人將事情如實稟報給蘇錦樓,蘇錦樓早已拿到殿試的考生名單,先前他還在暗搓搓的為陶真搖旗助威,心道陶賢弟果真是個男主的命,也一直期待着與陶真的重逢,此時聽了上官金鴻與魏昌延的話,頓時似被滿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他拿着魏昌延呈上來的信,看着信中的內容頓時冷了面龐,魏昌延以為蘇錦樓是在介懷信中內容,連忙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稟聖上,此信字跡雖與陶真答卷上的字跡相同,但信中內容實在是頗有疑點,那陶真乃是平民出身,祖上三代身家清白,怎會出言詆毀聖上的出身?臣觀陶真答卷,字裏行間中流露着驚世才情,不像是說出此等侮辱之言的人,還請聖上明鑒徹查。”
蘇錦樓冰冷的面容越發凝重,“愛卿不必多言,朕心裏有數,你們可能不知道……”蘇錦樓看着底下的眾大臣,面無表情的說道,“這陶真乃是朕之賢弟。”
賢弟?底下臣子心中一驚,完了!也不知是誰惹了聖上的舊識,可千萬別是自家倒霉孩子啊。
大晉臣子不好當啊,自蘇錦樓登基以來,大刀闊斧整頓吏治,把朝中臣子折騰的苦不堪言。
有一次他派遣部分京官去地方上了解民情,那些養尊處優懶散慣了的官員到了地方上仍然惡習難改,照舊是一副官老爺的作派,底下的官員知道這是從汴京出來的大人,均不敢得罪,天天奉承巴結着,找來美人美酒招待,日日笙簫,更加助長了這些人的氣焰。
等回到汴京吃飽喝足的京官就寫些歌功頌德辭藻華麗的篇章遞交上去討蘇錦樓的歡心,奏本里沒有一句涉及民情民意,蘇錦樓發了好大一頓火,把這些官員叫到面前大罵了一頓,罷黜了其中情節嚴重的幾個,還把這些官員的生平登記造冊,弄了一個《貪官錄》,並把《貪官錄》連同《大晉律法》一同發放到地方,要求地方官吏帶領百姓一同學習裏面的內容。
《貪官錄》裏面記載了好幾個世家之人,然而幾個世家沒一個敢擅動,一旦有異動,京師外面駐紮的三萬士兵便會立刻進京平叛。
如今大晉的軍權完全握於蘇錦樓一人之手,甚至包括城池的衛城軍也漸漸被蘇錦樓掌控,如此一來,任何陰謀詭計魑魅魍魎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全部煙消雲散。
蘇錦樓的這一招簡直就是在世家身上割肉,世家最是愛惜羽毛,把名譽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結果一部貪官錄將世家多年經營的名聲敗壞的一乾二淨。
底下的平民百姓對於貪官錄的熱情空前高漲,世人愛八卦,尤其是對自己接觸不到的階層人士的私密事情特別感興趣。
貪官錄里不僅記載了官員收受賄賂壓榨民脂民膏之事,還記錄了官員的風流韻事,什麼偶遇一個賣身葬父的小可憐啊,什麼私下裏交換小妾,什麼正房夫人和小妾鬥法不小心把大官本人推下水,裏面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真真讓百姓們長見識了。
在八卦之際,百姓們也學習了大晉的律法,蘇錦樓認為只有懂法才會守法才會維護自己的權益,只憑着一昧的愚化糊弄百姓,這個國家的制度遲早要崩壞。
蘇錦樓釜底抽薪的這一招打得世家措手不及,世家明知名聲受損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一則是懾于軍隊的威勢,二則貪官錄裏面記載的本就是實情。
蘇錦樓這人做事不僅是要別人嘴服,還要讓別人心裏服氣,只要進了這官場,或多或少都會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踩到蘇錦樓的底線,他也不會上綱上線多做計較。
世家與官員明白了蘇錦樓的意思后,均紛紛回家整治內務,等第二次蘇錦樓派人去地方了解民意時,沒有一個敢糊弄的了。
那些平日裏走路都用轎子抬着的官老爺,個個擼起袖子捲起褲管深入民間步入農田,仔細聽着百姓們的講話,生怕漏了或者誤聽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回去后被蘇錦樓罷官還被記錄在貪官錄里,到時面子裏子都沒了,死後還要被罵,家人亦受牽連,太悲慘了。
京官被整治過後,地方官員也跑不了,每當地方縣官來朝之時,蘇錦樓總會詢問地方上的情況,一開始大家都閉口不談,生怕說錯被降罪,不曾想蘇錦樓最討厭裝聾作啞欺上瞞下之人,發起火來虎目一瞪,加上身居高位的威勢,嚇得官員心驚膽顫,趕緊把地方上的實情說了出來,蘇錦樓聽了後會派人去地方調查,若是事實與官員所說有出入,兩罪並罰,罪加一等。
不到一年時間,整個大晉煥然一新,雖然仍有貪污受賄的,但至少沒有以往那麼猖狂,官員也會辦一些實事。
一味的打壓只會造就一時的安穩,若是打壓過頭就會引起反彈,蘇錦樓不斷試探着世家的底線,深知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的道理,在製造出了貪官錄后,又選取了真心為民辦實事的官員,登記在冊定了個《大晉十佳名官》發到了地方,不僅如此還在年底給予了獎勵表彰和小紅花。
嗯,小紅花是由皇帝親自插在官員的官帽上的,這些官員在得了小紅花後會昂首挺胸在汴京城的主街道騎馬走一圈,引得汴京男女老少競相觀看。
《貪官錄》和《大晉十佳名官》亦成為了後世研究晉朝的重要史料依據,其中不少名官選段都是高考的考試題目,讓後世考生苦不堪言。
這一次是大晉建國以來第一次殿試,出事的人還是聖上的“賢弟”,眾人皆知這事難了了,不出他們所料,蘇錦樓氣怒交加,一方面擔心陶真的安危,一方面又氣惱某些人膽大包天連大晉會元都敢陷害。
“傳錦衣衛指揮使,”蘇錦樓此話一出,底下人聞音色變,錦衣衛三個字就是朝廷官員的噩夢。
你道那些貪官錄上的事從哪來的?都是錦衣衛用手段拷問出來的,只要進了煉獄,不管是多硬的骨頭,都承受不住裏面的嚴刑拷問,有的被審官員連小時候偷看女孩洗澡的囧事都如實說了出來,可想而知,錦衣衛手段有多了得。
“錦衣衛指揮使吳庸參見聖上。”
吳庸是跟着蘇錦樓的心腹臣子,以往蘇錦樓手中無人可用,見吳庸性格雖然木納但每次作戰都能與別人相互配合將軍隊戰力發揮到極致,便暫時將錦衣衛指揮的職位交給了他,不曾想錦衣衛在吳庸的統領下成了蘇錦樓手裏最為鋒利的刀,輔助蘇錦樓肅清朝野,立馬汗馬功勞。
蘇錦樓手裏捏着先前的那封信,“朕有一故友,乃是生死之交,而今得中會元卻在今日不見蹤影,命你徹查此事,朕給你先斬後奏之權,但凡有妨礙公務者一律下獄。”
吳庸眼底微微閃動,已經明了蘇錦樓的意思,“是,屬下領命。”
吳庸走後,眾人皆噤若寒蟬,場面一片寂靜,他們都感受到了蘇錦樓對此事的重視,不約而同的在心底將那位素昧平生的陶真身上打上了“不能惹”的標籤。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也不知是哪家倒霉蛋撞到了槍口上,眾人不約而同回憶起自家的小輩,尤其是家裏有後輩同時參加這一屆會試的官員,暗暗懇求千萬別是因為什麼嫉妒等原因而昏頭行事。
舊朝選官有兩個途徑,一是科舉取士,二是考上舉人後找到關係被舉薦為官,蘇錦樓暫時沒提薦舉,只道將要在此次殿試中選拔人才委以重任,官場上的老狐狸聞音知意,都嗅到了千載難逢的升遷機會。
只要家裏的晚輩爭氣,就能入了聖上的眼,平步青雲不是夢,他們就不信了,與那些平民出身的寒門士子相比,自家從小培養的孩子還能輸了?
事實證明,還真是輸了,學霸陶真橫空出世,碾壓京師一眾學子,力壓群雄奪得魁首,本來這些官員還想把陶真的名次往後壓一壓,但遭到了兩位會試主考官的嚴厲反對。
上官金鴻倒是有心偏袒,但上官家的小輩此次為了避嫌都未參加科舉,即便把陶真打壓下去,便宜的也是外人,憑什麼他要冒着被聖上降罪的風險為他人做嫁衣?不妥,肯定不妥!
至於魏昌延,他是蘇錦樓信任的人,蘇錦樓當初任命他為主考官,為的就是讓他監視別人,防止別人互相竄通把會試榜單內定了,魏昌延自然不會辜負蘇錦樓的信任,他依着考卷質量,最終選定陶真作為此次會試的頭名。
不遭人妒是庸才,陶真打了京師所有學子的臉,踩着他們一路雄起,自然會遭到小人的暗算,吳庸本來也是按照這個思路徹查,誰知隨着進程的發展,他發現事實遠不是他料想的那般。
自古紅顏禍水,陶真這一次切身體會了一把什麼叫作藍顏禍水。
他只是對一個陌生人笑了一下而已,不曾想卻差點遭受抄家滅門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