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一切還是有意義的,只不過是對於她自己的意義罷了。
李延齡一夜未回和光居,第二天朱贏起床時鳶尾悄悄對她說李延齡昨夜凌晨才回來,讓人在客房收拾了床褥,一個人睡在客房了。
朱贏低眉,道:「知道了。」
洗漱過後,用早點的時候,李延齡回來了。
「夫君,你回來了。鳶尾,添碗筷。」朱贏若無其事地揚起笑臉。
侍女很快添了碗筷過來,夫妻倆默默地吃完早點。
朱贏漱過口後,對李延齡道:「夫君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去書房了。」
李延齡抬眸看她,眼底血絲細密如蛛網,「你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朱贏道:「楊青死了,我要與你說的事只有這一件,不過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你好像很無所謂。」李延齡道。
朱贏看着他。
鳶尾忙示意屋裏丫鬟都出去。
「夫君希望我如何有所謂?痛哭流涕追悔莫及?還是引咎自責負荊請罪?」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反而更顯得做賊心虛了是嗎?」
李延齡眉峰微蹙,「朱贏,你知道我與她兄長的情誼,我是很鄭重地將她託付給你的。」
「然而我卻沒有將她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反而灌藥墮胎各種迫害,然後把她往滿庭芳一扔,任其自生自滅,不聞不問之下終於害得她死於非命。」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李延齡語氣重了起來。
朱贏笑了笑,輕聲問:「夫君,你將她託付給我,你將我託付給誰了?」
李延齡一怔。
「要興師問罪,好,來吧,我聽着呢。」朱贏轉身在椅上坐下。
「你……哪怕一句解釋也好,為何要這般模樣?」李延齡蹙着眉道。
「不聽我親口辯解,你就說服不了自己相信我嗎?若是如此,我更選擇不辯解了,這樣,對於楊青之死,你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埋怨,若是連我都是無辜的,你豈不是只能怪你自己了?沒關係,就當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想如何發落都行。」朱贏淡淡道。
「以前不管發生何事,你都能心平氣和地跟我說話,為何偏偏這次不行?我不過就想知道一個真相。」
「親眼所見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況只是聽旁人說?你想要真相,我給不了你。身邊的丫頭奴才隨便你問,動刑也沒關係,只要你能找得出真相,我一概配合就是了。」心灰意冷之下,朱贏不欲多說,起身就往外走。
李延齡一把拽住她,力氣大得令她生疼。
朱贏低眸看了眼他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語。
「若我不是琅琊王世子,你是否連現在這點耐心都不會給我?」李延齡盯着她的眸子問。
朱贏這回是真怒了,一把甩開他的手,用力過猛之下自己也踉蹌地倒退了幾步。
她看着男人冷笑,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是琅琊王世子,我們根本就不會相遇。我這個公主雖不值錢,卻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娶的!」
朱贏說完就想走,李延齡伸手扣住她的肩將她推到了牆上,像只發怒的野獸般鼻息咻咻地看着她,「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我累,很累。」朱贏仰着頭,目光卻並未投注在他臉上,而是繞過他看着窗外那一園蕭瑟。
被她這麽一說,李延齡才感覺到自己握在手中的那小小肩膀,根本就是瘦骨嶙峋的,他有些怔然地鬆開了手。
「楊青之事,如果我願意,不管真相如何我都能自圓其說,旁人不好說,至少哄你還是綽綽有餘的。可是我突然覺得沒意思得很,偌大的緬州,偌大的王府,偌大的崇善院,就不能有一個與我心意相通的人嗎?就不能有一個無條件無原則信任我的人嗎?就不能有一個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時候能為我擋上一擋,換我片刻喘息的人嗎?
「楊青這樣一個孤女,有什麽價值成為旁人的設計對象?還不是因為旁人看得出你我之間並非夫妻同心鐵板一塊,表面看着堅硬完整,實際上不過一塊薄冰罷了,輕輕一敲就會支離破碎。連旁人都看得出的事實,難道我還要繼續自欺欺人下去?有句話叫君若無情我便休,不指望不失望,這句話今天說出來,與君共勉。」朱贏輕輕推開他,轉身出去了。
來到書房,朱贏整理了一下今天要處理的文書,抬頭一看,鳶尾和凌霄兩個丫頭都站在案前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怎麽了?我臉上長花了不成?」朱贏摸摸自己的臉問。
鳶尾輕聲道:「公主,奴婢想安慰您。」
凌霄大聲道:「公主,如果我揍穆小峰一頓能安慰到您嗎?」
「你真捨得為我揍穆小峰?」朱贏忽然來了興趣,看着凌霄笑咪咪地問。
凌霄不屑,「反正是旁人的男人,我有何捨不得?」
朱贏一驚,「穆小峰已經成親了?」
凌霄道:「這倒沒有,不過聽說他家裏已經給他定下親事了,所以公主您別想着暗地裏撮合我們了。」
朱贏失笑,「好吧,你成功地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那我現在能說正事了嗎?」凌霄問。
朱贏無語,「……什麽時候不能說了?」
「奴婢已經派人打聽過了,自張三德入獄後並沒有什麽人去探望過他。」凌霄道。
「那這個時間是如何卡得這般巧妙的?三爺前腳到府,衙役後腳就找來了。」朱贏疑惑之餘,心中忽然閃現一個念頭——趙翀今日急着找她見面,到底是巧合,還是因為得知李延齡要回來,特意將她調離王府?
「所以奴婢又派人調查了張三德所在牢房的獄卒,結果發現白天當差的那個獄卒與盛府的一個管事似乎過從甚密。公主您看我們是不是從那獄卒入手,深挖一下?」凌霄道。
朱贏驚訝於她的敏銳,卻搖頭道:「不必,眼下對方肯定高度密切地注意着我們的動向,若我們此時去揪他們尾巴,對方即便斷尾求生,也沒什麽難度。先留着這個釘子,待到將來一舉反撲時再拔好了。」
「那龍台府那邊……」
「放心好了,除非張三德能拿出確切的證據,否則虞霖洲不敢輕易來找我。」朱贏想了想,又問:「尚嬤嬤那邊進展還順利嗎?」
鳶尾道:「一切如公主所料,二爺憋了那許久,見了那粉頭就一頭栽進去了,天天流連到半夜三更才回府。」
朱贏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鳶尾和凌霄下去後,朱贏翻了翻紫微府送來的各種帳本和報表,將做得好的和做得不好的名字都記下來,今年掙了不少錢,等到年終時優秀的員工可以發發年終獎金什麽的。
比較繁雜的是漕幫的帳冊,船多人多,所運貨物各種各樣,運程長短不一,看得朱贏眼暈。
正有些心煩氣躁,凌霄忽然進來,神色有些匆忙道:「公主,三爺帶着人去盛府了。」
朱贏一愣,問:「怎麽回事?」
凌霄道:「方才三爺去了龍台府,去做什麽暫時還沒打聽到,但出了龍台府就面色不善地往盛府去了,奴婢覺得三爺可能是知道了什麽。」
朱贏雙手交握,思索了一分鐘,當機立斷,「通知尚嬤嬤,今天就動手。」
盛府。
聽說李延齡來找自己,盛道文將事情從頭到尾捋過一遍,覺得自己並未留下什麽把柄,便整整衣衫前去見他。
來到院中,見李延齡負手站在一棵秋海棠樹下,身姿挺傲氣度不凡,頗有些君臨天下指點江山的模樣。
盛道文唇角勾起一絲略帶諷刺的冷笑,過去拱手行禮,「世子……」
話剛開了個頭,李延齡回身便是一拳,正打在盛道文的鼻樑上。
盛道文幾乎聽到了自己鼻樑斷裂的聲音,腦子裏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劇痛已先一步襲來,然而不等他哀叫出聲,李延齡第二拳又過來了,一記上勾拳正擊在他的下頷上,他只聽得自己的牙齒「咯」的一聲,眼前金星亂飛,仰面倒了下去。
路過的盛府僕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人被人拎着衣襟像打死狗般左一拳右一拳地揍,愣了半晌才大呼小叫地跑開去。
待到盛默全和盛夫人聞訊趕來時,盛道文早已被揍得口鼻流血,臉腫得連他娘都不認識了,躺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噴着血沫,出氣多進氣少。
「我的兒!」盛夫人驚呼一聲,一邊撲上前去查看盛道文的傷勢,一邊使人去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