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誤解之後(4)

在誤解之後(4)

兩人都沉默着,如真看住他臉,他看住手裏的煙斗,煙斗沒眼,只能叭叭叭地發聲。他終於不徐不慢地說:“創作不是學術著作。”抬眼觀察她的神色,“當然,凡事都有例外的,而且,如你所說,各系情況不同,如你們院長為你開例,事情就好辦得多。”他又叭叭叭地吸煙斗。這是他一向慣例,事情愈需要思考,他對煙斗的需要愈強烈,正像嬰孩不安靜時,不斷地吮吸橡皮奶頭一樣。“不過,關鍵人物不是你們的院長,而是段次英。她向你提這件事時,是什麼口氣?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如真想都不想地說:“公事化的口氣,沒有表情的表情。”“唉,你這個人哪,動不動就不耐煩!”他剛要把煙斗插回嘴裏,如真悶着聲說:“你少吸兩口行不行?!”他斜睨了她一眼,把煙斗放下,抬抬眼鏡架,抓抓後腦勺:“你不總是對我說,你的感覺最靈敏不過的嗎?她想不想你做全時,你應該聽得出來的。”頓了一下,又去拿煙斗,如真瞪了他一眼,他無奈地放下,乾咳了三聲;“你不是來同我商量的嗎?我當然需要訊息,才能幫你想呵。”“我真的揣摩不出她的意圖。”她軟了下來,她已經用了他不少時間了,沒理由對他不耐。何況,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慢條斯理的脾氣。“她只不過說了一套做全時的除了加重教學負擔之外,還要做許多系務及開各種會議等等事情。這,她不說我也知道。”若愚放下原先架在他書桌上的腿,坐正了,面對她,說:“如果你願意教全時,我贊成,我相信你能勝任。坦白地說,做教授總比做作家來得正規,也……”見她臉色,煞住要說的“也受到重視”。“下一步,你就要同次英明白表示,並且,我認為,設法取得她的贊同。她既然向你提了,一定是希望你做全時,對她當然有好處,省得她另外找人,萬一不能像你們這樣和睦相處,多麻煩。”如真偷偷吸了口冷氣。和睦相處?!在中國的兩個星期,離和睦兩字可遠着呢!她回來后還沒來得及同他談中國之行的細節,而且也無從談起!但旅行期間,畢竟是個特殊環境,旅行一過,事過境遷,她們日常相處,的確可以按上和睦兩字。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用手擋回去一個呵欠,說:“睡了吧,明天我一早就要到學校去,桌上堆了一大堆作業要改。”“我看你要去找個機會同她談這件事,不要拖着。”第二天到學校,頂頭就碰到系裏的半時秘書里拉,她高興地說:“聽英說你回來了,玩得開心吧,真?”“里拉,你好,我在上海給你買了個小玩意,等下我上完課給你。”“啊,先謝謝啦。我來找你的,校長室又來了電話說如你回來了,要你打個電話去。”“哦,知道了。”她不是不打,而是抽不出時間來。改完作業,先分頭給納地辛及駱文打電話,納地辛說沒什麼要緊事等她調整了時差,她們約個時間喝咖啡,聊聊。駱文問的是她妻子不小心遺留在旅館裏的記事本,她是否替她帶回來了。她回答已帶了回來,並且放在校內信件的大紙袋裏,送到他系裏去了。剛打完,學生來找,一直到她上課時才走。她一面聽學生埋怨她作文題的艱難,一面反覆地思忖是否要回校長室的電話,不回當然是不行的。但回了呢?也許只是一種禮貌的詢問,她畢竟為他做了兩周的翻譯,不必無謂地緊張。兩星期沒教書,上完課覺得特別累,喝了水,坐着休息。正要拿起電話,次英夾了一大包作業進來了。如真想起若愚的叮囑,忙延她坐下。“我看見傑夫來找了你。”次英坐下,把大包文件放在另一張椅子上,摸出煙來。“是呵,他毛病多,不是嫌默寫太多,就是作文題太難。”“不過他倒是個有心把中文讀好的學生,一聽說我們成立了交流,他第一個來報名,想去北大讀一年。”“明年幾月開始?”“辦得快,春季班就可以送學生去。報名的很踴躍呢!”她暢懷地吸了幾口煙,如真忙遞了煙灰缸給她,“墨院長洋洋得意,州立大學中柏斯是第一個呢。”“還不是你的功。哦,次英,昨晚我同若愚商討了一下,我決定申請做全時,可不可能,當然要靠你大力幫忙啰。”次英忽的把剛才漾在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一而再地把煙蒂按熄。架起腿,抱着膝,盯着如真看,兩片薄唇抿得緊緊的,變成一條線。如真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怎麼啦,次英,你覺得不可能,是不是?”她沒有正面回答她。“我不是說過嗎,做全時不光是加重教學,還要負責系務,開各種會,你願意做嗎?”她的聲調帶了點挑戰的意味,好像看準了如真沒興趣做這些事情似的。她的表情及語氣頓時引起了如真的反感,她不經思索地說:“有什麼不願意!這次去中國還不是分擔了你不少任務嗎?而且,這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必須做的,當然要做。問題是能不能勝任,我在系裏這麼些年,我相信我能勝任的。若愚提起博士學位這一點,照常規講,是必須的,但說也有個別情形,可以當特殊例子處理。你以前教書的信義,那個汪疆不是拿到了永久聘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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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華人知識圈的“士林百態圖”: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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