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往之前(8)

在交往之前(8)

他也隔了一陣才認出她來,唷了一聲:“是你,方如真!”還好他沒有染上擁抱別人的習慣,只是握着她的手,拉着她離開人群,然後將她拉着打個轉,以便他仔細打量她,然後才說:“喝,真不賴,你比在台大時那副小丫頭的樣子大有不同了嘿!來來來,咱們找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哦,等一會兒,我先同我太太打個招呼,就來,你別走。”一個陳舊的故事:他出國,他苦讀,他寂寞,他求小沈出來。沈曉彤終於同意了,開始辦理。可是他等不及了,結了婚。太太比他大,比他有錢得多,他不用再打工了。而且,太太酷愛京劇,票過花旦,反串過小生,兩人志同道合。他倒是識相,沒有帶他太太過來介紹給她,只說:“唉,我們都到達了中年的邊緣,你我在國外的,當然都經過了對生活的掙扎及對環境的適應,看起來,你我也混得還可以……我自然知道我對不起小沈,但是,話說回來,她那個弔兒郎當的個性,絕對適應不了美國這種半跑步式的生活節奏,對吧?我聽說她也結了婚,而且住在台南,也許,那要比同我在一起幸福。”在學校里時,他就是個會唱會說的人物,如真這次倒十足領教了。她半晌無語后才說:“不過汪疆,你心裏有數,她愛的是你,只有你。”他那雙不大也不太明亮的眼睛,倒是與他的舌頭一樣,極會轉動,它們朝室內轉了一圈,說:“世界上能有幾對夫妻是初戀的情人?你的是不是?!”當然不是。但如真佩服他轉移了談話的方向。她也不願多費唇舌。只問:“你現在在幹什麼?”“在一個市立大學教點書,混口飯吃而已。你呢?”“也是。”他們交換了地址電話后道別,她當然從沒去找過他。現在見次英這樣問她,她說:“以前還算熟。他是我一個好朋友的男朋友。我來東部之後,見過他一次。只知道他在一個市立大學的分校教書。想不到他竟然是你的同事。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真小。”“你們當然是同屆的了?”尚必宏問。“他比我高一班,是法學院的。嗯,奇怪,他怎麼會在東亞系教書呢?”次英撇了一下嘴,說:“他只教語文,還不是靠他那口京片子!”“次英,你不妨先把他進信義的來龍去脈講一點給如真聽,然後再講你們之間的糾葛,看看如真能否助你一臂之力。”尚必宏說。“我?”如真一點也摸不着頭腦地問。“是這樣的,這個汪疆先是被他那個有錢的老婆養着,沒事做,就組織了一個華聲業餘京劇團,像有那麼回事似的吊吊嗓子,排排戲,每年春節左右,在中國城演出一次,起先沒什麼人理會,後來移民的漸漸多了,他們演得也有點成績了,當然就有了點小名氣。大概五六年以前吧,他那個老婆做股票失利,汪疆當不成老爺了,只好出來找事做。湊巧團里有個唱老生的,也姓汪,叫汪公道,他老早就在信義的東亞語文系教中文同日文了。汪疆同他私交很好,托他幫忙找事。汪公道就把他安插在系裏,做一個語言訓練師。為了保險起見,汪公道要他去布魯克林區的一個大學讀了一個碩士學位,以俾以後在系裏立足。當時語言訓練師奇缺,像他這樣地道的京片子很受歡迎,而且,”她喝了一口茶,瞟了如真一眼,“你當然知道他的為人,能說善道,與學生們處得很好。而且,尚教授是清楚的,他更是個拍馬高手。”如真對尚必宏看,尚必宏對次英看,他看見次英容不得任何人不同意的眼神,忙說:“是這樣的,他好像是這樣的。”“什麼好像?你不是再三身受過他對你的奉承?每次見你,都叫你泰斗,對你九十度鞠躬,你忘了?!”尚必宏半得意半尷尬的說:“他這個人,戲唱得太多了。其實,他人也不算太壞。”他避開次英灼灼逼人的注視,對如真說:“這次他們的衝突,也是很不幸的。次英,還是你自己說下去吧。”次英對他妥協的口吻十分不滿,但又不好發作。只好把臉綳得像鐵板一樣,不朝尚必宏瞄一眼。只對如真說:“我剛進信義時,他對我也非常友好,各方面都照顧我,我當然很領情,常請他過來吃飯,還去過百樂戲院捧過他的場。東亞研究系的中國部分,只有我們三個人,汪公道,他,我。老汪是這個部門的負責人,他開兩門課:易經、老莊哲學。汪疆專門負責語文的,教一二三年級的中文。我受聘的時候,系裏說明是要我負責發展文學方面的,因為這是我的專業。所以我教中國古典文學概論,英譯現代文學及英譯當代小說。第一年相安無事,第二年開學前,汪疆同我來商量,我能否替他教一年級的中文,他替我教中國古典文學概論,他的理由是七八年下來,他總是教一年級的中文,實在累了,而且,他說他從小在家就熟讀唐宋詩詞,明清小說,所以他很想試試。”“現在回想起來,你當時真不該答應的。”尚必宏說。次英瞄了他一眼,臉仍是鐵板的:“尚教授,事後諸葛亮,誰不會做?!”如真首次感覺到,雖然她嘴上左一聲右一聲地稱他尚教授,次英基本上對他並不尊敬。而他似乎心裏有數,所以對她有幾分怕懼。這時他嘿嘿地乾笑了兩聲:“是啊,是啊,我不該打岔的。你說下去,你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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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華人知識圈的“士林百態圖”: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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