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召喚
走道里都是雷切爾講師的哭聲,這對於他來說或許太震撼了,君橫也不好上前去打斷他。
一遊魂小聲問道:“她剛剛是去哪裏了?”
君橫:“她……應該回歸神明的懷抱了吧?”
君橫也不知道它們這邊的超度是個什麼情況,但如果有好的去處,或許還是可以託夢告知的。反正咱東方是這麼玩的。
“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呀,起碼那裏很安全,不會被別的魔法師追殺。或許她還能看見一些想見的人,不像我們,來來去去都是一樣的老臉。”遊魂說,“我也想見見我的小兒子,可是我忘記了他在哪裏。魔法師大人,再這樣下去我會死嗎?”
君橫斜睨他。這位兄弟,你已經沒拿機會了。
君橫頓了頓說:“一般來講,等你把這邊的事情都忘的差不多了,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那麼你也會升往極樂之地。”
遊魂憂鬱道:“可是我已經忘了。”
雷切爾抬起頭,沙啞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君橫望着一群飄來盪去的野鬼們,說道:“一群你看不見的亡靈。或者說是死去人的靈魂。”
雷切爾只能聽見她和艾德里安娜的對話,但回憶當時的畫面,還有多年來心底的自我否認,已經猜到一些事情。
雷切爾說:“她真的願意就這樣原諒我們嗎?”
君橫:“她非常好。一直牽挂的事情解決了,已經安心地離開了。”
雷切爾:“可是她還沒有見到亞哈。”
君橫:“知道他過得好不就行了?”
“可是……”雷切爾激動到難以自控,“可是他也已經死了!甚至他們最後也沒能再見上一面!”
君橫:“雷切爾老師,對於我道門人士來看,執着太多,追究太深,都不是一件好事。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讓人遺憾或痛心的事情,如果你要一一清算,也不過是將自己也深陷進去。誰又能過得那麼完美呢?”
一群遊魂見他們說話,那個會按住他們的遊魂也不見了,就打算悄悄從側面溜走。
君橫抬手掐着一個小鬼說:“都別亂走,跟着我。你們說亞哈來了這裏?”
“是的。反正他已經死了,或許是想終於能來看看自己的老師吧。”那小鬼說,“可是他不見了。”
“沃爾森林失控了,那群愚蠢的魔法師!我從來沒見過那樣愚蠢的魔法師!他們還在森林裏建了一個審判架,所以大家都很生氣!”
“為什麼要這樣做?亞哈是我們的!”
“他們必須道歉!這對亞哈來說太不公平了!”
一群鬼開始大聲嚷嚷,鳴叫不平,鬼叫的聲音太過刺耳,君橫捂着耳朵道:“我知道了!所以你們來卡塔里,就是為了找亞哈對吧!你們到底來了多少人?”
“很多很多吧?沃爾森林裏大半的人都出來了。”
“我們擔心亞哈在卡塔里會有危險,但是又害怕那些魔法師,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看完他的老師就回來吧,我們還能一起玩的。”
君橫細細那麼一想,覺得不大妙,難怪卡塔里最近冒出了一大批亡靈。亞哈在森林裏住了十幾年,那招納跟積攢的亡魂數量,可不是開玩笑的。
沒有亞哈看着他們,一部分亡魂因為憤怒而變成厲鬼,遊魂又被厲鬼給傳染,往複循環,厲鬼的數量會急劇增加。憑她那半吊子的水準,恐怕抗不動這滿天的黑鍋。
君橫第一次遇到的那次亡靈攻城,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而森林裏那些受陰氣孵化的黑蝴蝶,或許也是因為驟然龐大的陰氣才提早孵化出來。
亞哈的去世意味着亡靈的肆虐,無疑會在卡塔里掀起颶風,繼續下去,這個地方將越來越危險。
雷切爾講師默默站了起來。
君橫:“老師?”
雷切爾低着頭說:“騎士隊和公會的人快來了,我要去告訴他們真相。”
“額……”君橫說,“如果你覺得這樣心裏會好受,你可以去試試。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這種做法是沒用的。順便請注意一下措詞吧,以免被當成亡靈法師的同夥。”
根深蒂固的想法,怎麼可能是三言兩語能扭轉的?沒有見證事實之前,總有無數個可以迴避的理由。不然雷切爾當年面對尊重的老師,也不會選擇告發真相。
君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不是能歸結於某個人的錯,這種事情只能寄希望於未來。
她回頭看着後方的十幾個遊魂,還得把他們安置了,抬手招呼道:“都跟我走!聽見了沒有?誰也別想跑!”
她壓着一群阿飄們排成一隊,跟上隊伍,往自己的住所帶。
想她好好一道士,都快兼職成鬼差了。話說培養出一批鬼差的概率有多大?
不能放任這群遊魂繼續飄蕩。在這個世界,他們要麼會變成厲鬼,要麼變成厲鬼后被魔法師打死。
君橫一面想一面回到房間,打開燈光,往裏走進去的時候,才想起來房間裏還坐着五個。
那五個熱情朝她招手:“魔法師大人,您回來啦!”
……要命了喲。
她指使着鬼魂們圍成一圈,警告在房間裏不能亂走,然後盤腿在他們對面坐好,抖抖衣袍,開始念咒。
於是回度往生咒,薦拔往生神咒,救苦往生神咒,救苦拔罪妙經全都念了一遍。最後連人佛家的往生咒和大悲咒都祭上來了,依舊毛用沒有。該飄的還是飄,擠在她的房間裏相談甚歡。
君橫雖然早有準備,依舊有些挫敗。
想想也是。地府如果還包攬跨次元業務,那得多忙啊。
君橫無奈,掏出紙筆道:“這樣,打個商量,你們究竟是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一次性說個清楚,我給你們滿足了,你們就升天去吧。求你們了。”
一人指着另外那五鬼說:“魔法師大人,我也想要一件新衣服,這衣服已經穿了十幾年,您能送一件給我嗎?”
群鬼點頭:“我們也想要!”
君橫覺得自己離瘋不遠了。
一群鬼還在嘰嘰喳喳地
“魔法師大人,我想喝一杯酒,我已經好久沒有喝酒啦。”
“我想再做一次人。”
“我想要一條狗。”
“我想要一個女人!”
君橫拍桌怒道:“我是問你們彌留在世的原因是什麼,有什麼牽挂放不下的東西,不是問你們還想要什麼!我不想要嗎?我還想打你們呢!你們有膽子再說一句試試!”
房間裏驟然安靜,一群鬼縮成一團,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君橫點了最前面一個鬼:“你說!”
那亡魂百思不解,歉意道:“……我真的不記得了。最近忘了很多事情呀。”
“這件事情你們不可能會忘的,絕對不可能!如果忘了你們已經升天了,再仔細想想。”君橫循循善誘道,“有沒有什麼你們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或者每天都想做的事情。也許就是了呢。”
那鬼試探道:“玩兒?”
君橫:“……”
君橫走到床邊抖抖被子。
算了還是睡覺去吧,愛咋滴咋滴。
小雞被,它抬頭看了一圈,忽然說道:“等等道長,我想問一句話,為什麼艾德里安娜能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情,而他們不能?”
君橫斜坐在床邊揉枕頭,說道:“因為她魂魄的力量很強大。而且對亡靈法師和學生的擔憂,就是她彌留在世的原因,所以會記得他。”
“那他們呢?”小雞指着一群望來望去,又不敢出聲的鬼魂說:“他們都忘記了自己是誰,但卻還記得亞哈。”
君橫手頓住,腦海中電光火石般的一閃:“啊……”
他們以前可能也是卡塔里的居民,或者是來自大陸的任何一個地方。可能也對亡靈法師抱有深深的惡意,並動手驅逐過他們。可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驕傲,從不曾思考過自己的錯誤。
可是現在,他們陪伴了孤獨的亞哈十幾年。他們無比驕傲地對別人侃侃而談亞哈的事迹。他們會幫着亞哈記住艾德里安娜的名字。在亞哈去世之後,因為憤怒到化成厲鬼,不顧危險回到卡塔里,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回亞哈。
那他們的執念是什麼呢?
君橫緊緊盯着他們。一群鬼魂們又開始歪着腦袋蠢蠢欲動。
別的不會,但是跟亞哈有關的,他們能說出一大堆來。
“亞哈很好的!”
“如果大家都喜歡他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一個人就好了。”
“如果他能再見到卡塔里,見到他的老師就好了。”
“如果他能有一些正常的朋友就好了。可以踢球,念書,再一起去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壞事。”
“他能找到一起結婚的女孩兒嗎?”
“我一想到我曾經和那些魔法師們一樣討厭,我都覺得特別難過,可是亞哈能原諒我真是太好了!”
“希望愚蠢的人能少一些。”
“不過沒關係,他現在已經跟我們一樣了,我們可以一起陪着他了!但是他究竟去哪裏了?”
“……”
君橫緊了緊手指。
深埋着頭,肩膀有些許抖動。
小雞趴在床腳,已經開始捂着臉狂嚎。
君橫咬咬牙,脾氣也上來了,起身喝道:“走!”
鬼們:“去哪裏?”
君橫:“去找人說個清楚,都特么什麼玩意兒?一溜兒蠢蛋!”
一群鬼對她最後的評價很是贊同:“蠢蛋!”
君橫:“你們也是!負主要責任!”
鬼們:“……”
君橫帶着人走出房間,想要去會長。剛一推開門,就感覺屋外溫度起碼降了兩三度。涼颼颼的,而且那股冷風還有種能透到骨子裏的感覺。
樓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幾人披上外衣,狼狽從屋子裏沖了出來。
城門用於緊急通報的鐘聲響個不停,且頻率越來越快,意味着事態相當緊急。
君橫抓了一個人問:“這是怎麼了?”
“亡靈群又來攻城了!會長要求所有魔法師集合,前往西城廣場!”
“又是西城?”
“當然!亡靈都在往西城過去!你也要去嗎?”
君橫也不多問,這次記得帶上小雞,將它塞進袖子裏,直接朝着外面奔去。
外面已經是漫天鬼魂,空中不時還會飄過一隻帶黑氣厲鬼,也不看他們,紅了眼就朝西城的方向趕。
無數的魔法光球朝着空中打去,但大多被躲過。少數被打落在地的,不等魔法師圍攻,又被後面的同伴帶走。
看這濃厚的陰氣,真是無異於酆都鬼城。
君橫去摸自己的胸口。才想起來之前的誅邪符全都在學院裏用掉了。不過就算沒有用掉,在這種數量的亡靈面前也根本不夠看。這時候聽見後面有一女聲含着怒氣問道:“是誰在用召喚魔法!他在召喚什麼!”
君橫回頭一看,發現正是她想找的艾登會長,此時她坐在一個巨大的熊形魔獸背上,正在朝她靠近。
“帶我一起過去!”君橫跳着朝她伸出手,艾登低頭一看,將她拉了上來。
艾登又對着旁邊的魔法師們喊:“不要再攻擊它們了!所有人先前往西城區!這邊的事情先放一放!”
“現在的平民怎麼辦?”
“交給騎士隊去安置!”
旁邊一位騎士隊的人騎着高頭大馬追上他們,那馬蹄跑起來似乎帶風,邁得極快,君橫嘆為觀止。
騎士隊的人喊道:“艾登會長!我們隊長請求您的幫助!”
艾登咬着牙,長發被風吹到腦後:“現在公會面臨最嚴重的問題,是亡靈,是如此數量的亡靈!”
騎士隊:“這件事的背後肯定有亡靈法師在搗鬼。如果想不希望卡塔里被覆滅的話,我們應該先去抓住潛藏在城裏的亡靈法師!只要抓住了他,這些亡靈也會退散。”
艾登:“可是在亡靈,還有什麼魔法能找到亡靈法師?”
騎士隊:“您的魔獸!魔獸不畏懼亡靈氣息!艾登會長,只有您救卡塔里了!”
君橫扭頭一看,發現她房間裏的幾隻鬼一起飄了出來,跟在她的身邊。君橫朝他們瞪眼,示意他們趕緊回去。
外面陰氣那麼重,很容易被影響。
“是亞哈的味道!”一鬼喊道,“空氣里都是亞哈的味道,有人在用他的東西召喚他!”
君橫:“什麼?!”
艾登偏頭:“您說什麼?”
“不,我不是在和您說話。”君橫說,“先去西城看看吧,亡靈也是會說話的,也許他們能告訴你真相。”
“您在說什麼糊塗話?亡靈的話怎麼能信!”
“亡靈不就是死去人的靈魂嗎?”
“可是他們的靈魂已經被出賣給了惡魔!”
“得了吧!惡魔從來不屑於污染人類的靈魂,”君橫說,“因為它們本來也不幹凈啊!”
艾登驚訝道:“你是在冒犯神明!”
君橫一開口,風就往她嘴裏灌。她難受地皺着眉,還是大聲道:“神明的意思也只是你揣測出來的!殺人是你們,殺亡靈的是你們,殺亡靈法師的還是你們,你又是從哪裏聽見神明對你說的話!如果有誰是本應該死的,那神明當初賦予他們生命又是為了什麼?”
君橫坐在艾登的身後,兩手抱着她的腰道:“去西城!我保證你們找不到亡靈法師,去西城,讓它們告訴你們真相!”
艾登抿着唇,似乎在動搖。
旁邊緊跟着的騎士隊成員若有所思地看向君橫。
艾登察覺到他的視線,身體一僵,先行說道:“她擁有你絕對沒有見過的力量!她用的不是魔法,信仰的是不同的神明,依仗的是不用的力量。但是她可以擊退所有的亡靈,對嗎?”
君橫覺得自己后牙槽都疼了,豁出去亂擔保道:“對!我可以!”
騎士隊的人說:“這是我們卡塔里的事情,這件事情肯定跟艾德里安娜有關!先前那些被抓住的學生,都說看見了艾德里安娜。她當初就被亡靈法師蠱惑了心智,或許現在又犯了相同的錯誤!”
君橫對着他豎起中指:“我跟你說,如果愚昧是一種原罪,你下遍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
騎士隊那人:“這位女士,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艾登打斷他們的對話:“到了!站穩!”
君橫看了眼屁股底下圓潤的棕熊,思考着站穩該是什麼姿勢。在坐騎背上這樣做,顯然難度有點大,
忽然那魔獸一個急剎停了下來,君橫一下子撞到艾登的背上。然後視線開始下落,兩腳踩到了實地。
最終那坐騎變成了只有巴掌大的魔獸,從她們兩腿間走了出來,溜到一旁。
君橫:“……”
君橫和鬼魂們出去后不久,
一個紙人從床墊下艱難爬了出來,直接落到地上。又慢慢朝着窗口移動。成功從縫隙里鑽出去,然後被風帶着飄到街上。
它艱難控制着自己的姿勢,想要找准方向,但太輕了。
估算了一下公會到西城的距離,白紙上殘留的靈力可能不夠。於是隨便選了一個人,貼到他的背後。
那位魔法師絲毫沒有察覺,看着街邊的黑暗亡靈,大聲咒罵道:“該死的亡靈,該死的亡靈法師!”
小紙人險些從他背後掉下去,又兩手抓緊,往上爬到安全的位置。然後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