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8.第 8 章

每到近夏,華嚴寺後山的海棠便開的滿山遍野,賀蘭春多年後回憶往昔,竺蘭少年時的面孔已有些模糊,卻記住了漫山遍野的海棠。

賀蘭春走在華嚴寺後山的石階上,她身着大袖紗羅衫,雙孚乚輕掩,腰身挺得筆直,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亭閣處,精緻玲瓏的八角亭下站着的男子身長玉立,一襲月牙色僧服,袍角被山頂的風吹得獵獵翻飛,似要御風而行。

賀蘭春眼角有些酸澀,盈在眼眶的淚珠幾欲滴落,她別開了目光,腳步緩了下來,待心神微定后才朝着八角亭走了過去。

“竺蘭。”賀蘭春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輕喚着,眼睛微彎,盛着春水般柔和的笑意。

竺蘭目光落在賀蘭春那張猶如明珠朝露一般嬌美的容顏上,下一瞬又落到了遠處,他唇角略彎,勾出了淺淺的笑意:“怎麼想約我到後山來了?如今日頭正是足的時候,仔細將你曬壞了。”他知賀蘭春生的一襲雪白嬌嫩的肌膚,平素里最是愛惜不過了,若無事斷然不會頂了大太陽來尋他,只不過他當她又要舊事從提,是以姿態帶了幾分閑適。

賀蘭春笑了一聲,站進了亭子裏,開門見山的道:“那日我與你說的話你可曾仔細思量過?”

竺蘭清亮的目光像有一簇火苗熄滅一般,瞬間變得黯淡無光,賀蘭春見他如此已知滿腹的話已不用言說,她勾了下嘴角,走到了涼亭外與他並肩而立,輕聲說:“祖父已為我訂下了婚事。”

竺蘭聞言一怔,廣袖下的手不覺捏緊,過了好半響才喃喃道:“祖父為你訂的是哪家的郎君。”

賀蘭春露出嘲諷的笑來:“幽州季家。”

竺蘭滿腔的痛楚都因賀蘭春這句話悉數化為了震驚,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賀蘭春,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向她求證:“是哪個季家?”

賀蘭春笑出了聲來,反問道:“幽州又有幾個季家?”

竺蘭腳下不穩,身子晃了晃,腳下倒退了一步,他輕搖着頭,似不敢相信,又或是不讓自己相信:“祖父不會的,你是賀蘭家的嫡女,他不會將你送去做妾的。”他便是不理俗事也知季家年齡最輕的便是中山王,只是他早已娶親,娶的還是魏王嫡女,是以中山王妃的地位自是不可撼動。

“你又何必自欺自認。”賀蘭春淡淡說道。

竺蘭只覺心中大痛,一雙眼如被煙熏火燎一般,赤紅的嚇人,賀蘭家怎能,怎可這麼做,春娘怎能受這般大的委屈,季家怎麼敢如此羞辱於她。

賀蘭春目光閃了閃,隱隱透出幾分希翼之色,竺蘭目光閃爍,最終狼狽的低下了頭,他睫毛卷翹濃密,從賀蘭春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見他眼瞼下勾勒出的陰影,那小小的一片陰影變成了賀蘭春心頭的陰霾,讓她的心一再的下沉。

“此番一別你我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你便沒有話想與說嗎?”賀蘭春輕聲問道,嬌軟的聲音中難掩怒意。

竺蘭看着她,目光似蛛絲一般見她纏繞,賀蘭春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千言萬語,而她要的只是一句話,一句話他願意為她出世,願意以秦家子孫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對天下人,僅僅只要這一句話。

竺蘭最終還是垂了眼帘,賀蘭春那雙水光瀲灧的明眸中閃過淡淡的傷感之色,最後化作了釋然,她露出一個燦笑,眸子好似寒星一般瑩瑩生輝,她沒有再發一語,只看了竺蘭最後一眼,轉身離開了八角亭,沿着青石台階緩緩而行。

賀蘭春從不是聽天由命之人,她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些事已無更改的可能,她自要為自己籌謀一番才不負她來這世上走了一遭。

賀蘭春已有日子未見賀蘭仁,是以賀蘭仁聽她前來請安眼中不由露出詫異之色,想了想,便叫人喊了她進來,臉上帶了幾分慈愛之色,含笑問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曾用了飯?”

賀蘭春笑盈盈的道:“已用過飯了,這個時候貿然過來是有些話想與祖父說。”

賀蘭仁笑道:“那便坐下說吧!”他指了指他對面的位置,又叫人上了茶來。

賀蘭春從丫鬟端在手上的托盤上拿了茶,奉到了賀蘭仁的手上,輕聲道:“祖父可是將我許給了中山王?”

賀蘭仁倒沒有瞞着這樁事,他笑道:“中山王少年英雄,堪為良配。”

賀蘭春唇角勾了下,隱有譏諷之色:“祖父就這般看好他?”

賀蘭仁呷了口茶道:“亂世出英主,中山王是否是英主尚且不知,但卻是梟雄。”

賀蘭春微微一笑:“便是梟雄想要在亂世中成事也離不開銀子,祖父是打着奇貨可居的心思。”

賀蘭仁聞言大笑,讚許的望了賀蘭春一眼,更覺得自己的做法無錯,若換做六娘她們哪會明白自己的心思,將這個小孫女送進中山王府實乃走了一步極佳的棋。

“祖父是認為中山王是奇貨還是孫女才是奇貨?”賀蘭春歪着頭,笑盈盈的問道,一派小女兒的天真嬌俏。

賀蘭仁目光倏然一凜,看向賀蘭春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之意,賀蘭春芙蓉面上並未露出緊張之色,她彎唇一笑:“祖父將我送給中山王為妾不正是為了避免日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嗎?依孫女之見,您該將寶壓在孫女身上才是。”

賀蘭仁笑了起來,目光卻變得陰沉起來,賀蘭春含笑望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呷了口香茶,柔聲道:“祖父無外乎是想讓季家的子嗣中有賀蘭家的血脈,可您忘了,中山王已有王妃,孫女便是進了他府又算得了什麼?王妃正妻的身份便能將孫女壓的死死的。”她伸手輕撫着自己的臉龐,笑容中多了幾許嬌媚之態:“中山王便是貪我的好顏色怕也不會糊塗到打了王妃的臉,況且,以色侍人終不能長久,祖父您是男人,應該喜新厭舊四字才是。”

“那依你之意該如何。”賀蘭仁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聲音中帶了幾分沉思。

賀蘭春笑道:“這正是我尋您的目的,我若進中山王府須得讓中山王親自來迎,且讓他求得一道聖旨,讓恭帝賜我封號,哪怕我為側妃有這封號中山王妃也不會在明面上給我難堪,將來我若誕下子嗣,出身也將比其它庶子來的體面。”

賀蘭仁微微皺眉:“季卿已言明在你及笄後會以側妃之禮迎你回府,你此時提出這些要求就不怕他以為賀蘭家故意為難於他?有毀親之嫌?”

賀蘭春彎了眸一笑:“他若想得了賀蘭家銀子自會應允這兩個條件。”

賀蘭仁淡聲道:“便是應了,心中也會留下一根刺,你入府之後就不怕他因此冷淡了你。”

賀蘭春“咯咯”笑出聲來,她紅菱唇輕輕一翹:“這就是我來求祖父的第二件事了,請恕孫女斗膽一猜,祖父可是說了會供養中山王兵馬之諾,以如今賀蘭家的財力,怕之勉強能供養十年,若天下大亂之後,中山王必將招兵買馬,到時只怕連五年都未必能供養地起,真到那一日賀蘭家對中山王而言只怕已是廢子。”她語音兒微頓,看了賀蘭仁陰沉的面容一眼,繼續道:“以祖父之慧必也想到了這一點,您怕是心中已有了成算,孫女再次斗膽猜測,三王雖野心勃勃,可恭帝初登基,他們必不會在這個時候造反,您所承諾的財物自不能在此時明目張胆的贈與中山王,您怕是想待天下大亂之後才將這筆銀子拿出,陸續供給中山王。”

哪怕賀蘭仁城府似海一般深此時也微微變了臉,他素來知他這個孫女比常人聰慧,可卻未曾料到她竟把事情想的這般透徹,一時間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孫女這般聰慧自能在中山王府站穩腳跟,可她心肝這般玲瓏,只怕將來難以受教,他細細將幾個孫子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發現竟無一人能壓得住賀蘭春,不由嘆道:“你若生為男兒身賀蘭家復興有望。”

賀蘭春並未因這話自喜,女兒身又如何,姑祖母亦是女兒身,不照樣讓天下男子俯首稱臣,若非她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如今這天下姓秦還是姓賀蘭怕還沒有個定論呢!

賀蘭春起身深深一福:“祖父,孫女求您第二樁事便是將這筆銀子的半數隨孫女陪嫁到中山王府,待動用之時孫女自會贈與中山王。”賀蘭春深知要在中山王府站穩腳跟只憑藉寵愛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有銀子在手才能叫中山王不敢怠慢她,叫中山王妃不敢在名分上壓她一頭,便是中山王真有成事那天,她憑藉散盡嫁妝供養中山王軍隊一事也會在軍中留下美名,自可叫中山王對她所有顧忌,不會將她視為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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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染綉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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