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無期
想成為裴太太的人,如今真成了,感覺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裴郁不常想起往事,出着神的時候,車停下來,姜可望一骨碌跳了下去,沿着路邊小跑離開。
清晨的尖沙咀籠罩在薄霧中,頗有一種孤僻的寧靜。
姜可望踩着點到,總算是沒遲。第一條戲不是她的,她化好了妝,躺在片場的角落淺眠,還沒睡一會兒,肩膀讓人一拍。
“昨晚去哪了?”米拉的臉懸在上空,笑意吟吟地明知故問。
姜可望抬起雙臂,枕在腦袋下:“他帶我跟周導吃了個晚飯。”
“考慮這麼周到?”米拉聽了很為她高興,瞧她一臉困意的樣子,又不懷好意道,“沒睡好啊。”
怎麼可能睡得好,那可是裴郁。
他考慮得確實周到,拍戲之前還要帶她先跟導演聯絡好感情,不過,這種周到是要付出代價的,好大的代價。
他在床上,完全沒有平日裏的紳士風度,還是遵循動物的本能,這種反差在從前就稍見端倪,過了半年,他連掩飾都不掩飾了。
跟自己的經紀人討論睡眠質量問題總覺得很奇怪,姜可望轉移了話題:“這幾天有沒有工作邀約?”
“哦,有。”一談到工作,米拉很積極,從身上翻出小本本,扒拉了幾頁,“你連火了兩部真人騷,現在好幾個綜藝節目都來找我們談合作。”
“都說說?”姜可望拿過她的記事本,看了看上面列出的名字,好久不看電視,沒什麼概念。
“噢,是這樣,我跟你說啊……”米拉向她介紹了半天,她聽着聽着,打斷了:“誒,米拉姐?”
說得正起勁的米拉“啊”了一聲。
“這個《英雄歸來》是什麼,你怎麼跳過不說?”姜可望指着那個名字問。
米拉做的是詳細表格,把錄製時間和往期收視率都列了出來,《英雄歸來》那一欄,時間合適,而且收視率也不低。她卻獨獨無視了這個。
“你想參加這個?”她搖搖頭,告訴姜可望,“這是跟部隊合作的節目,要參軍入伍,是玩真的,你一個女孩子受得了?”
“參軍啊。”姜可望坐了起來,捏着紙頁產生了思考,“很嚴的吧。”
“是真的參軍,”米拉反覆跟她強調,“封閉式的,手機沒收,禁止探班的那種,連妝都不給你化,不能打扮得美美的,比你去北歐還要辛苦。”
那個節目雖然一向收視率不低,但是藝人也很難招募,畢竟是實打實的去吃苦頭。
據說《英雄歸來》導演是看中姜可望在《花吃了那少年》中的表現,特意來找的米拉,極力邀請姜可望去參加。而米拉一看往期節目片段里,幾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泥潭裏翻滾的畫面,就生生打消了念頭。
“我想試試,你去了解了解?”姜可望就跟聽不懂似的,把記事本還給她。
“……你確定啊?”米拉撓撓頭,懷疑她腦子壞了,“前後加起來三十天的封閉訓練,裴先生都不會同意吧。”
“這事我自己做主就行。”姜可望毫無已婚人士的覺悟,那邊有人叫她去準備下一場拍攝,她便站了起來,拍拍米拉的肩膀,“記得跟那個節目導演溝通一下。”
她走到導演那邊去,影帝正在鏡頭前試戲。《如煙》的男主角請的是個票房扛把子,外號叫“徐一條”,據說拍戲經常是一條過。周思凡把她叫到身邊觀摩,順帶着給她講戲。他從“裴郁的朋友”變成“周導演”,彷彿換了個人,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
姜可望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對她的要求不會因為是關係戶就降低,果然第一次試戲就讓她前後來了十幾遍。一天反覆下來,等到宣佈收工,時間已經到了深夜。
“裴先生的車在外面。”她在更衣室換下了衣服,坐在鏡子前摘頭上的首飾的時候,米拉溜進來,悄聲在她耳邊道,“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別遲啊。”
姜可望踏着夜色往外走,還沒出片場,就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看,一輛黑色的車融在那邊的黑暗中,亮起了車燈。
她轉身過去爬上了車,關上車門的時候順便咕嚕了一句:“怎麼就開進來了?讓人看見不好。”
車緩緩駛出去,身旁的男人扭頭看她。
一隻手伸過來,摸到她的臉頰,她不躲,垂眸看着那隻手,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后,拾走了一小根鵝毛。她的目光就追着那根鵝毛,尋思着是怎麼沾上的,不太記得,好像是女二號的頭飾上掉下來的東西。
“今天很晚。”他說,收起了羽毛,指尖一捻,不知道扔到了哪裏去。
隔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她。
車開到路口,拐了彎,她目光不動聲色地投到他身後的窗外,是去他家的方向。他來接她,又是不能回酒店的。
說著不要搞特殊,還是搞了特殊。
“周導對我不是很滿意。”姜可望收回視線,靠在椅子上,“又是第一天,磨合得久一點。”
“他跟我說了。”
“說了?”
這感覺,跟家長會後班主任留家長談話似的。
“說你表現得不錯。”
姜可望笑了半天,知道這是安慰的話。實際上,周思凡的眉毛從頭到尾都沒有展平過。她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很多技巧都不懂,幾乎要一點一點從頭教起。
想到這裏,她的手臂又隱隱作痛,那個揮球杆的鏡頭,也是重複了幾十遍吧。周導很注重成本,先讓她演,演對了再拍,免得浪費膠捲。終於找着了感覺,她人也快廢了。
姜可望隨手捶了兩下胳膊,被裴郁牽了過去,握在手裏,替她揉捏。她有一絲絲詫異,扭頭看着,他低着腦袋,揉得很仔細,酸麻僵硬的肌肉被他一點一點按開。
她便轉回頭,沒什麼心理負擔地享受着,目光放空地發著呆。車裏靜了很久,他像是很偶然般地開口問的。
“你是不是,要接那個參軍的真人騷?”
“這個米拉。”姜可望一聽就坐了起來。
就猜到她會去打小報告,工作室已經不歸裴郁管好久了,她還是事事要去找裴郁報備。
裴郁依舊專註地替她按摩小臂,彷彿對話只是無意間的閑談:“不是她,是我聽到她跟那個節目的人通話。”
還庇護上了,看來,米拉這馬屁拍到了點子上,很得他心。
既然他已經知道,姜可望也不好說什麼,想着他多半會來質問自己,這種事情,怎麼不跟他商量。但之後,車裏又靜了一陣子,一直沒下文,他連頭都沒有抬過一次。
直到到了家,下了車,他牽着她往屋子裏走,才問起:“一定要去參加?”
“嗯,可以紅。”姜可望點頭。
他問她:“那麼想紅?”
“你說人要有夢想有事業啊,現在我找到了。”她不會說自己以前的夢想是結婚。
是跟他結婚。
那時起個早床還會哭鼻子呢,實在是太辛苦太辛苦了,不該是她要承受的。她還忿忿不平,他不是說要照顧她嗎?
姜可望洗了澡,在床上睡下等他,她累得迷迷糊糊的。但是關了燈后,他吻過來,他們還是做了一次,他坐在身邊幫她擦拭的時候,她斜眼看自己的肩膀,好深的牙印。剛才他咬她那麼用力,她叫了特別大的一聲,不知道有沒有吵醒樓下的傭人。
裴郁也躺下后,她爬起來伏到他的半邊胸口上,臉枕在上面,手指畫了兩個圈圈。他半睜開眼,伸手過來,搭着她的背,往下摸:“還想要?”
姜可望愣了愣,笑:“嗯。”
他翻過身,把她壓下,她勾起他的脖子,怪不好意思地道:“對了,明天不要再開到劇組來了,你就在我早上下車的那個地方等我就好。”
裴郁降落到一半的吻停在空中,他的瞳孔與夜色融為一體。
“明天我出差,去新加坡,一周后回來。”很久以後,他說。
“哦,那也好。”姜可望還是笑,沒注意到他的情緒有了微妙變化。
呵呵。
裴郁的目光,比黑暗更暗。
先前上車的時候,他就很想質問她,什麼叫“怎麼就開進來了”,還“讓人看見不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多不正當的關係,作為丈夫來接她,是有多見不得人?
從前她不是這樣的。
他送她進娛樂圈發展,希望她能走得簡單順利一點,不要承受太多流言,聽從了朋友的建議,還是盡量不讓媒體發現她的背景。那時他處處注意,反而是她,常常為了這個向他鬧彆扭:“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紅不紅有那麼重要嗎?”
怎麼這種時候,反而在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