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活不過十章
飯吃了一半,沈明淵覺得過了嘴癮了,速度也就慢了下來,開始與大哥和聶辛閑聊。
家裏突然來了個陌生人,他想着大哥早晚會多問幾句,趁着這一碗飯的功夫,腦子裏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
不說聶辛曾被人追殺到重傷的真相,是為了防止讓聶辛看起來太過危險,沈和光是個弟控,絕不會允許這種可能招來禍患、活在刀尖上的人留在弟弟身邊。
說成是打賭,而非別的,則是為了給大哥一種錯覺,好像聶辛與自己是朋友,關係比較好的人之間才能開這種玩笑、打這種賭。
可沈和光竟然並未多問幾句,只是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從剛才開始就把精力放在挑魚刺上面,還時不時為弟弟夾些蔬菜,叫他別光忙着吃魚。
在這樣溫馨的氣氛里,聶辛坐在一邊,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被那股其樂融融的氛圍排斥在外。好在沈明淵嘴上吃着說著,並沒忘了他的存在,時不時會提幾句別的話題,讓聶辛不至於太尷尬。
聶辛看着他那樣子,本想說不用管自己,食不言寢不語已經是他的習慣,這樣挺好,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怎的咽了下去。
他原本不是多愛吃魚的人,對食物並不講究,就算是珍貴的雲中雪,在他嘴裏也不過能落得一句好吃而已。
可看着對面沈明淵食指大動的模樣,他也受了感染,覺得美食這種東西,的確是值得享受的。沈明淵的吃相其實算得上慢條斯理、優雅美觀,說話時也會等嘴裏的東西都咽乾淨了,但正因如此,他碗裏食物下去的速度才顯得驚人。
對面坐着這樣一個人,看着就很下飯。
又吃下一小塊魚滑,沈明淵嘴巴沾了醬汁,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美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副饜足樣。
聶辛心中一動,夾飯的動作頓了一息。
於是,就聽對面忽然傳來一聲,“聶大俠。”
他抬眼看過去,發現沈和光正微笑着看過來,“我敬你一杯,多謝你這幾日對明淵的照顧,他年紀小,麻煩你多多包容了。”
同樣是微笑的表情,落在沈明淵的臉上,總帶着些輕飄飄的冷淡,彷彿什麼事都無法牽動他的愁容,事不關己。可他的大哥笑起來,則更多是令人如沐春風的安暖意與安穩,一看就是好相處、又靠得住的人。
只是如今,聶辛卻覺得沈和光的笑意並未染在眼中,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感覺到了一絲敵意和排斥。
心下戒備了兩分,他起身舉起酒杯回敬,誠實說道,“沈公子說笑了,其實是明淵照顧我更多些。”
沈明淵停下筷子看了看兩人,辯駁道,“是啊,大哥有所不知,他為了練劍還砍了我後院的一大片翠竹。”
吃東西的動作一停,他眉眼裏那猶如貓兒的溫順氣質便隨之褪去,與大哥調侃了幾句后,忽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
“話說,大哥是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回來的?還特地在迎鶴台等我。”
沈和光並不餓,吃得很少,像是將面前佳肴當了下酒菜,一杯接一杯下去,喝水似的,聞言放下酒杯,摸了摸明淵的腦袋,
“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有什麼瞞得過我?”
沈明淵被順了毛,頓時有點心虛,險些被糊弄過去。違和感仍未散去,他想了想,追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原本是出了些事的,但現在無礙了。”沈和光說得神秘,忽然看了眼坐在對面的聶辛。
聶辛適時放下碗筷,識相道,“多謝款待,聶某吃好了。”
沈和光沒有多留,吩咐僕人帶他去安排好的客房。
等人走遠了,他才繼續了剛才的話題,語調中多了一分凝重,“明淵,你此次出門,可是有了什麼奇遇?”
“沒有啊,就是偶然結識了聶辛,沒別的了。”
見大哥沒答話,兀自沉思,他又問道,“怎麼了?”
沈和光目光沉沉,落在他的身上,“我本想去找你的,可父親和母親臨走時,不讓我去,說是天命不可改,還在我身上下了禁制,直到他們回來、或者你回來之前,都不准我出沈家一步。”
沈明淵一驚,這是什麼意思?為何大哥要去找他,為何沈家家主不讓?
這劇情……他在書中,沒有提過啊?
“回來了就好。”沈和光繼續說道,彷彿鬆了口氣,“大哥特意算了一卦,如今,你的命數變了。”
算了一卦,什麼時候?
沈明淵越發困惑,“命數變了?原本是什麼樣的命數?”
難道是和自己改變了原有劇情有關?
“原本是……命數將盡,有血光之災的。”沈和光說著,仍是心有餘悸,“看來,那位聶辛聶公子,便是改變了你既定命數的貴人。明淵,雖然他是以護衛的身份來沈家的,但這幾日,你莫要怠慢了他。”
沈明淵終於明白過來了。
自己在原劇情中活不過十章的事,沈家居然是早就算出來了的……可是,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肯讓大哥來幫自己渡過難關,反而將人扣在這裏?
看樣子,沈和光也並不知其中緣由,就算知道,也是不打算說的模樣。
明白了以後,就覺得誤會大了。
聶辛怎麼可能是他的貴人!
還不讓他怠慢了!
要沒有聶辛,他命中壓根就不會有這個大劫的好吧?!
怪不得沈和光的態度一直那麼好,什麼也不多問,就讓下人去準備客房了……原來是把聶辛當自己弟弟的大恩人了呵呵。
明明我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明淵想起不久前還擔心聶辛被忌憚,特意編了個謊話的自己,覺得又跳進了一個自己挖的坑。
心情非常複雜,臉上卻必須保持微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既然沈和光說了他命數已改,就說明這個活不過十章的結局已倒,暫時可以放鬆些了。
罷了罷了。
原著里提到過沈二少的酒量極差,大概和飯量成反比,他便只專心吃飽,期間一滴酒沒有碰。
臨走時,沈明淵瞧見下人過來收拾殘羹剩飯,大哥則坐在原處又添了一壺酒,似乎是打算繼續喝,忍不住回身問道,“光喝酒不吃飯,不會難受嗎?”
沈和光端起白玉酒杯,朝他笑了笑,“明淵若是覺得心疼,就陪大哥喝幾杯?”
沈明淵:“……”
“好了,說笑的,”見他為難,沈和光鬆了口,擺手道,“不必管我,快去忙你的事吧。”
出門之後,沈明淵饒了個路,打算散步消消食再回屋,順便琢磨琢磨如何在活過十章后,再活過三十章。
按照原書劇情,三十章內,沈家將徹底覆滅,上上下下沒留一個活口。
下手的,是男主之二,借沈家的窺天鏡重生了一次的掛比。
表面上來看,重生者是為了搶奪窺天鏡滅的沈家,實際上的原因更複雜些。
重生者認定了自己的死,是因為沈二少為了聶辛背叛、暗算了自己,故而對其恨之入骨。
於是在重生並回到過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手追殺聶辛,第二件事就是直奔沈家,只可惜,那時候的沈二少已經不在了,於是他黑化的更徹底,直接屠了沈家上下。
巧的是,聶辛沒死,還被沈二少救了。調查真相后,像重生者當初一樣,認定了一切都是沈二少的鍋,是這個表面善良溫柔的少年欺騙自己的感情,還想聯手另一個人要自己的命,於是就這麼因愛生恨……也黑化了。
可憐的沈二少什麼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接收了兩大男主的滔天恨意,被聶辛抓去關起來,不是這樣那樣,就是上刑逼供。
可沈二少不是重生的,哪裏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聶辛被追殺的原因?再怎麼逼供也說不出東西來,在聶辛眼裏,這就是死不悔改、一心向著那重生者的表現,越虐越狠。
出場十章,貢獻了一堆重口福利就死了,作為炮灰非常稱職,死都死得很有意義,成了兩大男主從此勢不兩立的□□,從此活在回憶殺里。
在沈明淵的大綱里,結局是倆人知道了當初的真相,沈二少是無辜的,然後雙雙跳崖自殺,說是要贖罪。
沈二少要是真的死不瞑目成了冤魂,看見這倆氣勢洶洶突然冒出來的鬼,估計會被嚇得再死一次,然後直接去投胎。
如今沒有沈二少,只有穿書過來的沈明淵。
既然是因愛生恨,生恨則是因為誤會,才導致了聶辛的黑化。那就不對他好、讓他愛不上,也不給他誤會的機會,讓他連敵意也不要有,直接從跟上切斷問題。
於是,沈明淵第一不搭理聶辛,態度冷淡,沒了守在床邊日夜照顧的戲碼。第二沒上趕着把沈家的人力物力都借給聶辛用,聶辛也就沒能親自調查自己被追殺的原因,想知道真相,要麼離開沈家自己查,要麼等他準備好人證物證攤開了給聶辛說。
到時候,就算聶辛知道了自己被暗算,也不必擔心他黑化。
聶辛這人,骨子裏就沒什麼是非觀、善惡觀,身為殺手,只知道人有強弱之分,作為個實力不低的修行者,又對比自己厲害的人有着天然的佩服與敬意。
哪怕那個比他強的是個敵人,並且叫他吃了不小的虧。
被敵人算計,聶辛不會感到憤恨,反而會覺得有趣,最多被挑起好勝心,想要一決高下。
所以沈明淵打從一開始,就儘可能避免被聶辛當成自己人,免得再有什麼誤會,就成了背叛他的人,而非普通敵人。
沈明淵敢放心讓人跟自己回沈家,以貼身護衛的身份停留半個月,便是出於作者身份的自信,每個主要角色都是他用心刻畫的,心性、脾氣、喜惡等等,他都摸得透徹。
他有預感,自己心中對主角們了解,會比對原書劇情的熟知起到更大的作用。
只是,那個重生者帶着記憶,從出場開始就是黑化狀態,要從他手中保住沈家以及自己的小命,實在比搞定尚且是正常人的聶辛難多了。
差不多是剛出新手村就遇到滿級大boss的程度。
沈明淵越想越覺得腦殼疼,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就來到自己屋后的小花園。小花園被人工修飾過,中央一個清澈見底的蓮花池,水面之下幾寸處藏着數個木樁,可供練功,踩之如飄於水面之上,是個裝逼耍帥的必備利器。
此時,尚未黑化的聶辛正一腳踩在上面,長劍出鞘,衣袂翻飛,在沈明淵投去視線的一瞬間發了個花里胡哨的大招,霎時間周身暴起幾道水瀑,層層擊浪碎,將裝逼利器的效果發揮了個十成十。
然後在水瀑落下的那一剎那,朝着沈明淵的方向不經意回首一瞥,深邃的視線在水霧的氤氳下,多了兩分柔和,少了三分凌厲肅殺。
彷彿在等誇。
沈明淵站着沒動,猝不及防被濺了一頭一身的細密水珠,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想讓他賠自家含苞待放的一池子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