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你才害你》2(1)

我是職業記者。在北京，對於做這行的人來說，也許想找到一個有名有姓的人並不難。當伺服器的秘密被解開之後，嚴密更是如泥牛入海，完全不見蹤影了。她只是經常給馬克、朱珠和小滿打電話，每次說的話也差不多，總是圍繞這一個問題在詢問——安頓到底從伺服器中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是，她從來不直接來問我。當著其他人的面，我給最初嚴密和蘇遷經手購買和安裝的伺服器貼上了封條，完成了證據保全的公證手續之後，直接交給了我的律師。我告訴律師，任何時候我準備就這件事提起訴訟，這個伺服器就是證據之一。一切復歸了平靜，雖然，網站暫時不能恢復。馬克帶着朱珠去籌辦新的伺服器，小滿也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最初困擾我的問題再一次不可遏止地冒出來：嚴密究竟是什麼人？我忽然發現，我並不清楚這個人的身份，雖然我們相處了半年多的時間，如果把在網路上的交往也計算在內，嚴密和我，可以說是朝夕相伴。大概這也是做了10年記者的職業本能，我開始尋覓關於嚴密的一切背景。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技術員蘇遷。在小滿發送帶有“威脅性”的短訊息逼迫蘇遷提供了進入伺服器的用戶名和密碼之後，蘇遷的手機就關了。現代社會的資訊發達給人帶來了難以計數的好處，但是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了難以計數的麻煩。比如手機。如果你想隨時隨地能立即聯絡到一個人，沒有什麼比手機更方便了。然而，假如你只知道一個人的手機號碼，而不知道其他聯絡方式，也意味着你立即陷入了某種被動的處境——這個人的手機關了，他就從你的世界中完全消失了。對我來說，蘇遷就是這樣。我最終還是選擇了發送短訊息。我的語言非常簡單：“我是安頓，伺服器已作為證據保全，請立即與我聯繫，否則後果自負。”只要蘇遷一打開他的手機馬上可以看到我的留言。我想他應該知道這樣的留言中包含着什麼樣的、沒有說出來的信息。我在威脅他？是的，就是在威脅。蘇遷在當天下午就給我打電話了。我的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固定電話的號碼。“蘇遷，我是安頓。我想你能配合我，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這樣，對我們都好，你覺得呢？”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客氣和冷靜。但是，蘇遷的反應卻是極其激烈的。“我知道！你不是報警了嗎？你不是要起訴嗎？我告訴你，我會配合你的，警察來了，我配合調查，技術上有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你不用嚇唬我！”電話就這樣掛斷了。蘇遷從哪裏知道了這一切？比如報警？傻瓜都明白。嚴密曾經告訴我，蘇遷是一個22歲的外地男孩子，在一家信息中心從事網絡安全工作。我還記得嚴密給我講述蘇遷的個人情況的時候，一直在嘆氣：“真的，小蘇特別不容易，他們老家特別窮，他的父母辛辛苦苦地干農活培養他上大學，為了他，他的三個姐姐都放棄了讀書。一個農民的家，能讓一個孩子上學就已經很苦了。姐姐，我答應小蘇給他2000塊錢，到時候他一寫完程序咱們就給他，他還要寄回家呢。而且，他們單位不允許在外面干私活，咱們千萬要給他保密。他一個外地人，在北京找到這麼穩定的工作不容易。”那時候嚴密告訴我，蘇遷是她過去在一家煙草網站工作時的同事，“那時的小蘇還在上學，是勤工儉學的好孩子”。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直到朱珠告訴我關於蘇遷的另一個“版本”。朱珠說嚴密告訴她的那個蘇遷，是一個有家室的北京男人，34歲，在一家信息中心從事網絡安全工作，是她在一家煙草網站工作時的同事，是一個“特別顧家、特別愛老婆孩子的好男人”，他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才偷偷地在外面接這種私活。朱珠告訴我這一切之後，我們互相看着，卻笑不出來。我們很愚蠢，是嗎？我們每天都會有機會在一起工作，卻從來沒有就這個蘇遷的真實身份進行過交流。我們各自相信着自己所知道的這個“版本”，居然還以為我們掌握的情況是一樣的。多可笑啊！在蘇遷暴躁地掛斷了我的電話之後，我再次發送了短訊息：“蘇遷，我不知道嚴密對你傳遞了什麼樣的、關於我的信息，但我相信我們之間存在誤解。如果有可能，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到底是22歲、家境貧寒的外地男孩子，還是有家室的、34歲的北京男人？”這一次，蘇遷的回復很快就來了：“我不信任你，也不信任嚴密。我只是一個做技術的人，落到這個下場，非常倒霉。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找警察，我奉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也陷入了“與人斗其樂無窮”的那所謂“樂趣”之中，蘇遷越是生氣，我就越是不能控制那種希望和他有所交流的**。按照他在我的手機上留下的固定電話號碼，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工作單位。人事處的一位女同志告訴我，這裏的確是一家信息中心，也的確有蘇遷這樣一個人，但是，他既不是一個22歲的外地男孩子，也不是一個34歲的北京大男人，他是北京人，25歲，沒結婚。我說我是一家公司的負責人，我們在做網站的過程中，遭遇了一起詐騙，很不幸，蘇遷因為是外請的技術員而牽涉其中，希望組織能說服他配合我們調查。對方立即緊張起來：“我們是不允許技術人員在外面接這種活兒的，蘇遷怎麼會給你們做技術呢？他沒影響本職工作，但是這也是違反我們的紀律的呀。”我說這件事還不清楚，因此我們需要聯繫蘇遷，我相信他沒有什麼不良行為，我留下電話號碼，請他和我聯繫吧。對方馬上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