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等一朵花開的時間
岑深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夢中的灑滿陽光的小院,心裏還是歡喜的。他只是盯着自己蔥白的手指,有些不習慣。
十五六歲的身體,給人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各種意義上的不一樣。但比起這個來,更讓岑深無法忽視的是來自床邊的灼熱視線。
“好看嗎?”岑深問他。
桓樂瘋狂點頭。
岑深對此並沒有什麼所謂,桓樂覺得好看那就行了,於是他自顧自下了床,準備去浴室洗漱。
桓樂習慣性的上前扶他,等到攙住了岑深的手臂,才後知後覺此刻的岑深健康許多,根本不需要他如此貼心照顧。
但桓樂還是忍不住確認:“現在還痛嗎?”
岑深搖搖頭,桓樂的關切還是讓他很受用的,為此眼神都溫柔不少。但他並未抬頭看桓樂的眼睛,如果他仔細看,就會發現今天桓樂的眼神特別亮,亮晶晶的,像看見了美味的肉骨頭。
因為十五六歲的岑深,真的很小一隻。從前他只比桓樂矮一點點而已,現在足足矮了一個頭,桓樂只要稍稍垂眸,就能看到岑深頭頂的可愛發旋,和寬大家居服遮不住的蝴蝶骨。
岑深也發現了這個窘境,但他對這些外在的東西一向不是很在意,只是提着過長的褲腳,有些苦惱於衣服的不匹配。照這樣子看,他必須得重新購置換洗的衣服,而出門購物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微微蹙眉的岑深,提着褲子進了浴室,隨手把門一關,把桓樂的灼熱視線隔絕在外。
桓樂捂着鼻子慢慢蹲在地上,好半晌都沒動彈,直到岑深好像快從浴室出來了,他才忙不迭地站起來,一溜煙跑走了。
他跑得特別快,身後彷彿有猛獸在追,把正在游廊上曬太陽的阿貴不小心踢到了院子裏,非常不情願的表演了一段托馬斯全旋。
阿貴暈得把頭縮回了殼裏,好半天才探出頭來,怒道:“烏龜沒有龜權了嗎?!”
話音落下,阿貴的視線正對上從房裏走出來的岑深,霎時愣住——因為此時的岑深真的跟以往太不一樣了,雖然表情還是如出一轍的冷酷,可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張精緻漂亮的小臉蛋上,有了化學反應一般的奇妙效果。
這就是個臭屁的、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兒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貴發出了無情的嘲笑,你也有今天。
岑深無視了他,他不想把自己難得的好心情浪費在一隻毫無眼色的烏龜身上,但可以考慮今晚燉甲魚湯。
桓樂聞聲又從廚房奔出來,瞪了一眼阿貴,而後牽起岑深的手就往回走,“別理他,我煮了粥,你先墊墊肚子。”
“嗯。”岑深順從地應着。進了廚房,他就被桓樂按着坐在椅子上,什麼都不需要動手,桓樂自然就把一切送到了他的手邊。
岑深一邊吃,桓樂就在一邊看,抽了張紙巾,給岑深擦嘴角沾到的米漬。
“我是十五歲,不是五歲。”岑深沒躲,但有些無奈。
“我就想照顧你嘛。”桓樂雙手趴在桌面上,歪着腦袋,伸出手指來勾岑深的衣袖管。似埋怨,又似撒嬌,反正就沒個成熟男人的樣子。
照顧什麼呢?
你都成年了,還要對十五歲的我撒嬌。
岑深覺得,如果自己現在對他說一句“不需要你照顧”,桓樂可能會立刻賴在地上哭。不要懷疑,他一定做得出來的。
“你高興就好。”岑深選擇妥協。
經歷過種種痛苦抉擇后,岑深的心境可以說是豁然開朗。雖然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仍會按照之前的軌跡走向病變,但至少他為自己贏得了時間。
他也清楚的記得在雨夜中向他奔來的少年,如果可以,他想對他好一點。
但岑深顯然低估了桓樂得寸進尺的程度,他忘了,這是一個明明在你身上佔盡便宜還會臉紅害羞的人物。
“放我下去。”岑深黑着臉,無法忍受自己的坐姿。他只是想坐在沙發上看會兒書而已,雖然身體恢復了,可他的精神還是欠佳,所以他也沒有逞強,只是想看會兒書。
可沒必要坐在桓樂的腿上看。
“不行,我得抱着你。”桓樂把頭埋在他頸間,悶聲道:“萬一我鬆手了,你就又不見了怎麼辦?我不要跟你分開。”
聞言,岑深一時語塞。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被困在柳七回憶里的時光,桓樂在外頭應該很着急吧,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採用生魂離體的辦法衝進他的識海。
桓樂這麼一說,任岑深有再硬的心腸,都沒辦法再推開他來。
“我不會再走了。”岑深道。
“這可是你親口答應我的啊,不能食言。”桓樂抬眸,臉蛋紅撲撲的。
岑深不自覺地移開視線,輕輕地“嗯”了一聲,卻再沒提要下去的事情。桓樂當然就奸計得逞的把岑深圈在懷裏,就這麼圈了一下午,真是半點都不放鬆。
岑深初時還有些彆扭,但因為體格上的差距,他再怎麼坐,都有種小鳥依人的姿態。乾脆破罐子破摔,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懶散地靠在桓樂身上,權當哄他開心。
桓樂當然開心,岑深對他愈發溫和的態度和透着朝氣的不同以往的臉龐,都讓他有種重新開始了一段熱戀的錯覺。
心臟在胸腔里歡快的跳動着,像喝了可樂那樣嗨。岑深的每一個動作對他來說都既熟悉又新鮮,他本就很好看了,落在桓樂眼中,更像加了一層濾鏡,哪哪兒都惹人心動。
更別說這份好看是如此的來之不易,當他以為快要失去時,又重新得到,帶來的喜悅是雙倍的。
雙倍的開心,雙倍的喜歡,所以他要對岑深雙倍的好。
到了晚間,趁着夜風涼爽,桓樂就帶着岑深出門買衣服。他本想去隔壁王奶奶家借台小電驢,但岑深堅持要自己走,於是兩人就慢悠悠地並肩往西子衚衕外走去。
岑深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十五六歲時的他,力氣還算可以,絞痛出現的頻率也不高,整個人更富有青春和活力。多少年過去,他都已經快忘了當時的感受了,如今再從頭走一遭,他便格外珍惜。
他想要珍惜用雙腳走過的每一段路,也想要珍惜陪他走過這段路的人,結局仍然是未知的,可他已經不那麼害怕了。
“阿岑你看,那邊在賣肉餅,我去買兩個給你吃好不好?”不出意外的,桓樂又被路邊的美食攤子吸引了目光。轉過頭來詢問岑深的時候,那張臉被籠罩在人間的煙火氣里,月光與路燈的光芒交織出一片朦朧的光影,像是電影裏唯美的慢鏡頭。
買了香噴噴的肉餅,兩人又繼續前行。有認識的妖怪同胞跟他們打招呼,看到岑深的臉時,都不由愣了一下。
但在這個妖怪隱世的社會裏,大家都保持着相對禮貌又舒適的距離,雖然對岑深的“返老還童”感到一絲詫異,但這絲詫異在心裏走了一遭,也只化作一句——
“好久不見啊。”
岑深有些恍然,他常年窩在西子衚衕里,甚少出門。最近一段時間病情惡化之後,除了去南英那兒看病,就更沒有踏出大門一步了。
當真是好久不見。
但對於人類來說,岑深的情況就有點難以解釋了,於是桓樂靈機一動,統統以這是“岑深弟弟”的說法應付了過去。
岑深並不算西子衚衕的原住戶,大家對他的了解不深,自然不會有所懷疑。
翌日,喬楓眠大駕光臨。
“我們正準備明天過去呢,是有什麼急事嗎?”桓樂給喬楓眠上茶。日子久了,桓樂對喬楓眠這位小嬸嬸的脾氣不說熟悉,也略知一二。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的就是他。
喬楓眠優哉游哉地喝着茶,眸光瞥過一旁的岑深,嘴角仍帶着神秘莫測的笑意,“沒什麼,我就是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
桓樂狐疑,“是嗎?”
“不信拉倒。”
“哦,不太信。”
因為心情不錯,喬楓眠可以容忍這位大侄子偶爾的調皮,道:“好吧,是有件正事。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往生塔里的黑七葉了,治病的葯還沒着落,可別高興得太早。”
桓樂立刻正色:“四爺怎麼說?”
“黑七葉身上的魔氣已被祛除,七葉摩羅按道理算是已經煥然新生了。不過……我們都沒料到的是,七葉摩羅新生之後,是嫩芽的狀態。”
“嫩芽?”桓樂與岑深對視一眼,都有些錯愕。
“沒錯,等到七葉摩羅開花之日,才是神葯採摘之時。”喬楓眠摩挲着杯壁,繼續道:“現在七葉摩羅已經被商四帶回了書齋,至於它要多長時間才能開花,我們誰都不知道。”
聞言,桓樂沉默了好一會兒。仔細想想,這可真是一個既讓人欣喜又無奈的事實,葯終於有了,可還要等。
等多久呢?不知道。
“它總會開花的。”岑深忽然打破了桓樂的沉思。桓樂偏過頭去,便看見他微微笑着,眉目是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平和。
等一朵花開的時間,他正好可以和桓樂好好談一次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