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維持假象

78.維持假象

岑深心裏在想什麼,自然沒有告訴桓樂,免得他狗尾巴翹到天上去。

喬楓眠倒是看出了岑深眼底的柔光,但他可不會好心地提醒桓樂,倒是在臨走時留下了一樣禮物,“去年底跟陸圓圓一起在寒山寺求的平安符,送你了。哦對了,最近書齋不見客,你們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就不要上門了,白跑一趟。”

桓樂略顯訝異:“難道是四爺受傷了嗎?”

“他能出什麼事?”喬楓眠語氣輕鬆,“趁機偷懶罷了。”

這當然是個表面說法,但喬楓眠無意跟兩人透露太多。黑七葉的事情雖然了了,但那強橫的魔氣到底讓商四和大陣都有所損耗,也間接暴露了往生塔目前的一些問題。有問題就要解決,大陣也需要再度完善,商四責無旁貸。

在這種沒有辦法偷懶的情況下,商四對於什麼半妖什麼柳七之類的,自然就失去了興趣。閉門謝客,也是為了不被其他的麻煩事再度找上門。

岑深卻是不得不把回去見柳七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柳七力挽狂瀾救下了岑深和桓樂的性命,於情於理,岑深都該回去見他,更何況回憶還沒有走完,在大唐發生的許多事仍然存在疑點。

“你說他留一絲意志在小繡球里,是為了吳崇庵的一個願望,為匠師界留下火種。那他首要目的就是確保你活着,這樣火種才不會滅絕。”桓樂對柳七的心思猜得很准,因此他並不擔心岑深的安危,只是,“這次真的不能帶我一起去嗎?”

岑深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你想再體驗一次生魂離體的感覺嗎?頭不痛了?”

桓樂立刻委屈巴巴地低下頭,可不敢跟岑深頂嘴。

岑深繼續道:“你不想知道那個給你核的假夫子究竟是誰嗎?等我去見過柳七,就知道了。”

“撲通。”一顆石子投進桓樂的心海。關於那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他心裏有一個模糊的猜測,但並不確定。

如今真相近在眼前,桓樂反而有些緊張忐忑。

深吸一口氣,他直視着岑深的眼睛,道:“柳七的傳承一定是關於匠師的知識,只是不知道他是一股腦兒灌給你,還是帶着你慢慢學。你得答應我,不能在回憶里停留太長時間,否則我還是會進去找你的。”

“好。”岑深知道桓樂仍有后怕,當然點頭答應。甚至為了安撫他,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可真是少有的事兒,桓樂什麼時候見岑深這麼溫柔過?當即愣住了,獃獃地看着岑深,嘴巴微張的模樣格外傻氣。

岑深一時無言,良久,見他還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又板下臉來:“看夠了嗎?”

桓樂連忙搖頭,笑得像朵花兒:“阿岑,你笑起來真好看。”

可岑深有點彆扭,人設不是那麼好改的,溫柔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內養成,虧得桓樂情人眼裏出西施,覺得他怎樣都好看。

去找柳七之前,岑深又去了一趟隔壁。

他準備了三兩小菜和一壺酒,放在了吳崇庵的墳頭。菜是他喜歡吃的那幾種,岑深在回憶里看到過,口味清淡,尤其喜歡吃菌菇。

可見即便是轉世輪迴,有些東西都是刻在靈魂里不會變的。

岑深想謝謝吳崇庵,如果不是他對柳七許下了那個願望,柳七就不會在小繡球里留下傳承,他就可能撐不過這次血崩。

不管是夫子還是吳先生,生命都格外短暫,但他們好似總是在給別人留下希望。對桓樂如此,對岑深亦如此。

這讓岑深更加覺得,只要堅持下去,哪怕故事最終結束了,留白之處也有餘溫。

正式讀取回憶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岑深本想安安靜靜地在床上躺會兒,趁着睡覺的時候進入回憶,會更舒適一些。

可他坐到床上,看着蹲在眼前的一隻龜和一條狗,躺不下去了。

“你們沒必要這麼盯着我。”岑深道。

“噯,這不關我的事啊,是樂樂少俠非要叫我一起……”阿貴說著,卻被桓樂一巴掌拍在龜殼上打斷了他的話。

桓樂一本正經道:“我們來給你護法。”

岑深讀到桓樂眼中的堅決,知道他是輕易不會把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沉默片刻,說:“我想吃烤羊腿?”

桓樂歪着腦袋:“羊腿?”

“嗯。”

“那我在院子裏給你烤,等你醒來就吃,好不好?”

桓樂說著,對岑深伸出手:“拉鉤。”

“好。”岑深勾住他的手指,“待會兒見。”

再度陷入回憶的過程很迅速,他只是在腦海中調動起那些畫面,就被一股吸力包裹着,轉瞬間陷入黑暗。

黑暗只持續了兩三秒,岑深再度腳踏實地,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南榴橋上。

柳七正背對着他站在欄杆旁,看着橋洞中緩緩駛過的小船,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柳先生。”岑深斟酌片刻,最終定了這個稱呼。

聞言,柳七回過頭來,上下掃了岑深一眼,突然問:“兩個不同的元力節點之間,最多可刻畫幾條陣紋?”

岑深微愣,隨即答道:“理論上而言,是無數條。”

“你試過嗎?”

“我做不到。”

“那是你太弱了。”柳七直言不諱,“不過你的基礎看來沒問題,我不用從頭開始教你了。”

岑深便問:“這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怎麼?”

“家裏有人在等。”

柳七一時無言,想他堂堂鬼匠柳七,親自開口說要教一個小小匠師,竟還要考慮時長問題。有家室的果然跟他不是一路人。

“我的意志不會留存太久,能學到多少,看你的運氣。”柳七依舊冷冷的,“你可以先接收一點,下次再來。但下次來的時候我還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了。”岑深點頭,態度恭敬。依照柳七的脾性,能耐着性子跟他解釋這一大堆,已經是看在吳崇庵和夫子的面子上,他當然不能再得寸進尺。

兩人又都是行動派,該說的說完了,自然就要開始傳承。

傳承的地點選在匠師協會,當然,柳七不會真的給岑深上課,而是將他的畢生所得化作意識流,在岑深能承受的範圍之內,將意識流分批灌入他的腦海。

末了,柳七又甩下一句話:“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不懂裝懂會很愚蠢。”

岑深點頭,但他剛剛接收了一部分意識流,腦子裏漲得很,抿着唇說不出話來。他無暇他顧,只有立刻將腦海中的知識進行導流,按照自己的習慣,分門別類。

柳七在一旁喝茶,安靜的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實際上是大半天,岑深重重的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汗,指尖更是發冷。

看來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接受柳七的傳承仍有點吃力,今天恐怕是不能再繼續了。

他環顧四周,問:“大唐的柳先生呢?”

柳七答:“出門了。”

“我有一件事想請教,那位把核給了桓樂的夫子,究竟是誰?”

“我不負責解答無關的問題。”

柳七冷淡地拒絕了他,但這個態度足以說明很多事情,譬如——那個夫子十成十是假的,所以他在柳七心裏掀不起絲毫波瀾。

對於這個人的真身,桓樂心裏有猜測,岑深也有猜測。

他頓了頓,鄭重的問:“那個人,是桓平嗎?”

聞言,柳七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他略微詫異地看向岑深,似乎在好奇他是怎麼才出來的。

岑深看着他的反應,就知道答案了。

其實這並不難猜,只需要理清楚一個動機問題——那個人為什麼要假扮夫子?

夫子在這個大唐里,社交關係並不複雜,來往密切者只有柳七和桓樂兩個人。誰會因為夫子的逝去而受到影響呢?

也就只有這兩個人而已。

柳七目送夫子遠去,他既然沒有阻止夫子赴死的決定,自然不會在他死後多此一舉的造一個假夫子出來。

桓樂的記憶被封印,他連夫子的死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去造一個假夫子。但因為記憶的丟失,桓樂安全離開鬼宴后,必定會面對一個很奇怪的情況——夫子失蹤了。

假夫子的出現,等於是修正了這個bug,讓一切變得合理化,目的只可能是為了桓樂。

無論是柳七,還是商四、星君,都不可能為一個小小的桓樂做到這個地步,在這個故事裏,能夠這樣做的,只有桓平。

而且岑深記得很清楚,桓平曾到訪過柳七的鋪子。

桓樂曾在匠師協會買了一盞琉璃塔,討得母親歡心。於是第二年,桓平也來到了這家鋪子,買了一樣東西回去當生辰禮。

“他來求過我。”柳七終於開了尊口,言簡意賅地就將一件沉痛往事緩緩道來:“我曾經賣給他一件法器,可以隔絕靈識攻擊。鬼宴之後,他就來求我,問我有什麼辦法能扮成夫子,瞞過桓樂的感知,維持假象。”

執掌朱雀台的桓平,掌握的消息比旁人想像得要多。有些事情桓樂未必告訴他,但他的耳目遍佈整個長安城,有關於桓樂的一切,他當然知道得比誰都要清楚。

如柳七這樣神秘的人物出現在桓樂的身邊,哪怕只是跟夫子有關係,他都不可能不去在意。那可是他最愛的弟弟,他是大哥,自然要比別人多操些心。

他觀察了柳七很久,確認他沒有危險,也對他鋪子裏出售的各類法器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所以當鬼宴之後,他發現桓樂的記憶被篡改,而自己竟然記得所有的事情時,第一時間就明白了緣由。

可愧疚和悔恨依舊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桓樂解釋夫子的死亡,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此時此刻,柳七又看了岑深一眼,拿出小繡球,將回憶往後撥了一段時間,“你想知道什麼,自己看吧。”

說罷,柳七就轉身離開了。

岑深下意識追出去,卻見熹微晨光中,有人正朝匠師協會這邊走來。

那是桓平。

桓平仍然穿着鬼宴當日的衣服,雖有灰塵,卻還算工整。下巴上長出了一點淡青的胡茬,一手拎着酒罈,一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臉色沉凝。

最關鍵的是他步伐穩健,一點兒都不像個深夜買醉不歸家的傷心人。

只有他的眼神,雖冷冽如刀,卻又彷彿一擊即碎。

岑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夜色中徘徊了多久,想歸家卻不能歸,想喝醉卻喝不醉,身上的千斤重擔壓着他,讓這位鐵骨錚錚的朱雀台一把手也露出一絲疲憊。

就在這時,他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大唐匠師協會的牌匾。他微微蹙眉,似乎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之後的一切,順理成章。

一個聰明人,總會想到最好的辦法,也只有對桓樂足夠了解的桓平,才能夠在扮演夫子時瞞過對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柳七在一開始拒絕了桓平的請求。夫子可是他認可的朋友,他怎麼會願意讓別人來假冒他呢?

桓平只能再三懇切,向柳七深深的彎下腰板,“夫子捨命救下半山,自然希望他平安喜樂,在下也僅此一個願望。我本無意冒用夫子的名頭,若有得罪,但請發落。唯願先生能施以援手,只要先生肯幫忙,我便欠先生一個人情,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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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與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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