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隻妖·糖人
再三跟她保證了,就算去跳火圈,自己也不會生她的氣,犬神終於成功將那床被子扒拉了開來。
看她臉都被捂得紅撲撲的,他說話的時候,就忍不住把聲音放得更輕:“主人,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雖然主人說,她並不着急去那些地方,但他是想,如果遲早要去的話,他總歸最好儘早有所了解,多做準備。
“嗯?哦,那些啊——”傅小昨思維跳躍了幾秒,才回想起來自己剛才順嘴溜出的那幾個地名,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吧,那些都是我在畫裏看到的,我也不知道實際在這裏是不是也這麼叫。”
就她印象所及,單單在遊戲劇情里,各種時間線與劇情設定就有着不少矛盾的地方;而且,很多妖怪都不是於同一個時間段存在的。
“沒關係,總會找到的。這些地方都是什麼樣子呢?”
傅小昨見他一派認真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具體是什麼樣子,我也說不上來,我只知道,那些都是妖怪住的地方。嗯——這樣想的話,跟人類打聽也就難怪沒有人聽說過了……其實我要找這些地方,也只是想找裏面住的妖怪而已。”
“主人,要找妖怪嗎?”少年烏黑的眸子微微驚訝地睜大。
“嗯。差不多可以說是我的工作啦,我需要找到某一些特定種類的妖怪,”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到以後要做什麼,“像我們之前碰到的賣葯郎,其實他本來也是我要去找的,不過運氣好,剛好碰上了。”
犬神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什麼:“我也是,你要找的妖怪之一嗎?”
傅小昨搖搖頭,秀白的小臉上,眉眼間很有些苦惱:“怎麼說呢,事實上我也不確定——我的確是要找一個叫做‘犬神’的妖怪,但是……那個犬神跟你,呃、好像有一些不太一樣。”
指節分明的手指在被面上無聲地緊了緊:“……怎麼不一樣?”
她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浮起的緊張神色,逕自回憶地說著:“我記得,它應該是一隻柴犬,雖然平時都是以人形姿態出現就是了……”
——準確地說,是人身狗頭。
這麼一想,下意識地把那種畫面感套到眼前的少年身上,傅小昨頓時感到囧囧有神,默默遠目:“還有它戰鬥的時候,是使用劍作為武器,技能里的大招......呃、就是說它會的招式裏面,有一招叫做‘心劍亂舞’,是個AOE......呃、就是說這個招式,可以對面前的所有敵人都造成傷害。但是它用心劍亂舞需要三點鬼火......呃、就是說,要耗費我的一部分血,作為它使用妖力的媒介……差、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磕磕巴巴地說了一通,傅小昨面無表情地抬頭望着頭頂的床幔——
為什麼......整個設定從她嘴裏說出來,最後即視感會這麼悲慘啊!?
不過已經說到這裏,她乾脆就將犬神的被動技能中“守護標記”的設定,以及傳記里跟“雀”的淵源,也一併跟他解釋了。
嘰嘰咕咕整一堆說了老半天,傅小昨才算是意猶未盡地停下了嘴——要知道,這些話,她可是從還在攬幸樓的時候就一直憋到了今天!彼時賣葯郎每次看着她提着鳥籠出現,臉上就一副“請開始你的表演”的冷笑(並沒有),這麼多天以來的憋屈,總算可以一吐為快——爽!
爽完的傅小昨良心發現,瞅瞅面前從頭到尾專心致志聽自己發言的少年,終於開始不好意思:“嗯......我、是不是太啰嗦了?明明跟你沒什麼相干的......”
由於單方面嘮嗑嘮得太過投入,這時話音剛落,她就打了個呵欠,眼裏也隨之浮起一層亮亮的水霧。
犬神聞言只搖了搖頭,伸手給她拉好被子,看着她乖乖閉上眼睛。
熄了燈火以後,守在床頭的少年依然靜靜坐了很久。他反覆地想着她剛剛說的內容,面上的神色盡被隱在黑暗中。
耳邊的吐息已變得細微均勻,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在靜滯的剪影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可以去學用劍。他也可以保護她。用不着守護標記,在別人傷害到她之前,他就會把對方撕成碎片。所有她想做的事,他都會努力地去達成。
“......我會做你的-犬神-的。”
彷彿是宣誓一般,少年在黑暗中這樣輕聲說道。
——
早上醒來以後,犬神第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處一雙圓溜溜水亮亮的眼睛。
“早安。”那雙眼睛的主人見他睜開眼,立馬笑眯眯地說了一聲,咧出一口小白牙。
他喉嚨里反射性小小汪了一聲,當場從黑犬形態嚇出了人形,“......主人?”
傅小昨直起身子,臉上笑意倏地減退,改由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快起來!今天我們有正事要做!”
他連忙蹭的站起身來,第一時間繃緊神經,嚴陣以待地等着她的命令。
傅小昨讚賞地點點頭,以一軍統帥指揮臨陣大軍的氣勢,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揮手:“今天要給你買衣服,你現在就去找一家賣成衣的店鋪,偷偷穿一件喜歡的回來!”
犬神聞言沉默了一秒鐘,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有點不清醒,偷偷晃了晃腦袋,猶豫地問道:“怎麼突然決定要......?”
——昨晚上不是還在愁快沒錢了嗎?
傅小昨一臉深沉狀地道:“因為,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醒來以後仔細思索一番,覺得這個夢是在暗示我,要儘快把手裏的錢都花出去。”
他還是有些愣:“什麼噩夢?”
她理直氣壯地抬頭仰視着他:“我夢到,我們倆去買客棧門口那個小攤上賣的糖人,結果所有的錢都被偷了,當天就被客棧老闆趕出了門。最關鍵的是!最後連糖也沒有買到!”
聽她如此義憤填膺的語氣,犬神默默無言半晌,突然有了些莫名熟悉的即視感,於是便猶豫地、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道:“所以,重點其實是沒有買到糖嗎?”
好像吹鼓的氣球被針扎了一下,傅小昨整個人頓時蔫噠噠地垂下頭:“......對不起。”
她昨天做的不是噩夢,是美夢。她夢到自己承包了客棧門口的糖人攤子,可勁兒吃了個爽。最後,流着口水、肚子咕咕叫地早早醒了過來。
還在攬幸樓的時候,裏頭的姑娘為了保持體態,吃得一個比一個清淡,不要說甜的零嘴,連菜里油都少得可憐。傅小昨在裏面吃了半月的“齋飯”,逃出來又儘是吃些酸了吧唧的野果。昨天路過這間客棧,看見那個攤子的瞬間,嘴裏口水就自動瘋狂分泌,實在挪不動步子,這才跟犬神住了下來,然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是......放着同伴還在裸奔,自己卻想拿錢去買糖吃——這好像也太沒良心了不是嗎......於是,當時看着睡在床頭的黑犬,她就此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反正遲早要上街頭賣藝,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征服了她所有的意志——嗯,等犬神醒來跟他說,要給他買衣服,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提出“哎呀,住客棧的錢已經不夠了,咦?這裏有個攤子,原來是賣糖人啊,我看看,剩下的錢剛好可以買一/二/三/四/更多個呢!”
......她就是這麼計劃的。
——主人喜歡吃糖。
看着身前低着頭耳朵紅通通的身影,犬神默默在心裏快速記下,輕聲道:“沒關係。不用買衣服。我們就去買糖。”
見她還是低着頭,他想了一會兒:“我也很想吃。”
傅小昨這才抬頭瞄了他一眼,小小聲地:“......真的嗎?”
“嗯。我沒有吃過。”
看他認真地點點頭表示確定,傅小昨嘴角迅速抿出一絲雀躍的笑,當即伸手去推他:“那給你也買一個。不過先買衣服,你現在就去!”
他乖乖順着她的力道退到窗邊,又突然想到什麼:“......偷偷、穿一件回來?”
確定可以買糖吃的傅小昨重新活絡起來,聞言臉上有些調皮的笑:“先穿回來,等會兒我們再把錢拿過去。”
她這麼點小個子,要是帶着一隻狗去挑男人穿的衣服,看起來多奇怪啊!讓犬神自己叼着錢去買就更驚悚了......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先拿貨后付款吧。
犬神沒有表示異議,只是眉眼間突然有點不確定:“主人......喜歡什麼樣的?”
傅小昨反應了兩秒鐘才理解他的意思:“不用我喜歡,穿你自己喜歡的就行,你想穿哪件就穿哪件。”說著考慮到他可能是從沒穿過人類的衣服,覺得不自信,於是努力鼓勵他,“沒關係的!我家犬神長這麼帥!怎麼穿都好看!要不然肯定是衣服的錯!你放心大膽地選就是了!”
犬神感覺自己整隻狗都要飄起來了,老半天才想起來要問的下句話:“那......主人說的那個-犬神-,他是穿什麼衣服?”
“管它做什麼?你長得比他可愛多了!就穿你自己覺得好看的!快去快去!”傅小昨一想到馬上有糖吃,嘴甜得不得了,拚命催他出門:“我就在樓下那個小攤子邊上等着你,買完糖我們一塊兒去衣服錢付了,然後還可以出去看看,這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聽話嘛!”最後她乾脆一扁嘴,下唇微微向上推了推,撒嬌地巴巴看着他。
......犬神少年目光放空、神情恍惚、耳尖紅透地化成犬形,腳下發軟地從窗口越了出去。
傅小昨看着那道黑影從視野中消失,嘴裏碎碎念地咚咚咚跑出房門:“——不過話說,狗狗好像不能吃甜的啊......嗯,他是妖怪的話,應該沒事的吧......”
——
......主人會覺得會好看嗎?
犬神又小心翼翼地整了整袖子,僵着臉往客棧趕回去。他雖然心裏沒底,但想到主人還在等着自己,還是儘快穿了一件。
胸腔里砰砰地鼓動着,朝着來時的方向快速奔去,某種喜悅與憂慮混雜的情緒充滿了他的身體,耳邊好像還有那道纖細的聲音一句句地響起。
——主人誇了他可愛呢。
耳邊也好像也被沸盈的血液撞出轟轟雜音,他埋頭趕着路,直到在熟悉的店鋪門牌前停下腳,才深吸一口氣,暗暗繃著牙口抬起眼。
這時他突然發現,耳邊喧鬧的雜響原來不是錯覺,客棧門口的確圍了一圈的人,正喧鬧地吵着什麼。
犬神先前並沒有注意過這店門口有什麼糖人小攤,這時四下望了一圈,也沒發現類似的所在——主人等在哪兒呢?他看着眼前圍着的人群——是不是等得無聊了,擠在裏頭看什麼熱鬧?
這樣想着,他連忙也上前去,只是在邁出一步時,卻聽裏頭乍然有人喊了一句:“是妖怪!”
正覺得心裏倏地一頓,他便聽見了周圍人跟着的零零碎碎的話。
“老頭你可別亂說,這青天白日的,哪來的妖怪?”
“誰跟你亂說!我親眼瞧見了!那副血盆大口,不是妖怪是什麼!?”
“那依你這麼說,撞了妖怪,你怎麼還好端端站這兒?”
“那妖怪先奔着邊上那小姑娘去了呀!之後聽我喊了,眼瞧着人要多起來,它怕自個兒逃不了就跑了!”
“哪來的小姑娘?”
“在我這兒買糖人的一個小姑娘,買了兩根也不吃,坐在邊上說要等人呢,哪知道等來一隻妖怪啊!”
犬神眼裏放空了兩秒,手裏用力推開擋在眼前人,拚命往裏擠進去。
那個聲音還在說著:
“那麼小一個孩子!作孽啊!眼瞧着被那妖怪一口吞了!”
那聲話音落盡,他擠到了最裏頭,沒有去管身邊人眾的罵罵咧咧,地面角落裏,有兩根已摔得稀碎的糖人便乍然映入眼中,上面濺有一大灘血跡,觸目驚心。
——那麼一瞬間裏,他可以分明地感覺到,原本胸腔里砰砰鼓噪的聲響,突然就湮滅了。
整個身周,天地間都好像陷入了徹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