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隻妖·窘迫
轉眼,離開花名町已過去近十日,傅小昨跟犬神在一個小鎮停下了腳步。
靠着山泉野果風餐露宿了幾天,總算在具體住所中暫時落下腳,喝了熱茶、洗了熱水澡、坐在熱被窩裏,傅小昨簡直有種過分的滿足感。成了妖怪以來,她仍舊習慣性地保持着人類時的飲食作息習慣,偏愛柔軟溫暖的東西。
他們住的是間普通的小客棧。當初從及川那兒借的銀兩,她除了用來買了瓶假藥、以及沒機會帶出樓的那隻小麻雀以外,半分也不曾花在其他地方過,但終歸已然所剩無幾,於是為了節省經費,進客棧后,她便只定了一間房間。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傅小昨終於開始感到後悔了——那天碰到賣葯郎的時候,要是把他一起綁過來該多好啊!至少那個傢伙還會坑蒙拐騙兜售假藥賺黑心錢,不像現在,她跟犬神完全就是倆只知道不斷擴大赤字的生活白痴啊!
不過也只是這麼一想,因為她心裏很清楚,就算當時真的提出同行邀請,對方也是會拒絕的。
還在攬幸樓里的時候,某天閑時,她便曾經這樣問過他——
“葯郎先生,等這邊的麻煩解決以後,你要去哪兒呢?”
彼時那個人看着自己手下的藥箱,定聲回答她:“去到,能夠讓我,真正,拔出退魔劍,的地方。”
傅小昨覺得,賣葯郎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當時眉眼間的神色,認真純粹得堪稱虔誠。
形、真、理......
她當時突然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也許,其實跟犬神一樣,賣葯郎的心裏同樣有着某種根深蒂固的守護感呢。也正因此,她便不曾將後面半句話問出口。
每個人有着不同的想要追逐的東西,沒有必要非得強行走向同一個方向。
——更何況,她其實也還不確定,自己下一步該往哪裏走。
傅小昨甚至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好像只是某天一睜開眼,她就發現自己的身體驟然縮小到八、九歲孩童的時期,身周所處更是全然陌生的時代環境。
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另一個世界裏“傅小昨”的身軀已經死了,現在她是身為妖怪的“座敷童子”。她需要找到這個世界裏的“某些”妖怪,並跟它們簽訂“契約”,這樣她才能“復活”——這些內容全部語焉不詳,問得多了,對方便乾脆沉默不再回答她。
對方是誰?至今寥寥發過的幾次聲,都只有她能聽到;暫時看來,對她似乎也不抱有惡意;以及,對方每次說話時,她腦海里都能隱隱看見一輪弦月形狀的墨藍影子——她因此擅自給對方取了“月先生”這個稱謂——除此以外,那個聲音於她而言便是徹底的迷霧。
“某些”妖怪的具體範圍是什麼?月先生讓她聯繫另一個世界裏的經歷來考慮——傅小昨自認曾經只是個普通良民,從來沒撞過妖魔鬼怪,更不要說還要細分到“座敷童子”相關——於是最後,她鎖定的是自己接觸過的一個和風妖怪題材卡牌遊戲。所以說,這裏其實是那個遊戲設定里的世界?所謂的“某些”妖怪,指的是遊戲裏的卡牌式神?至此,月先生就不肯再確切表態。
至於簽訂“契約”——在遊戲裏,她只需要通過“陰陽師”的身份召喚出式神,就可以跟它們自行簽訂契約——可現在的情況是,她自己也是妖怪,那該怎麼操作?月先生依然不曾告訴過她。
還有“復活”之說,是說她可以從妖怪變回人類?還是說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同樣意義不明。
哪怕把要找的目標暫時確定為“遊戲裏的卡牌式神”,她依然不知道——要上哪兒找他們去呢?玩遊戲時至少還會有地圖設定新手指引,可現在她沒有方向,沒有物資,沒有實力,連身邊僅有的同伴,也是千辛萬苦才救下來的——
以後也都會是這樣嗎?每走一步都要這麼艱難嗎?傅小昨就這麼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思考人生,越思考越覺得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窗戶被從外面倏地撞開,那砰的一聲才將她才發獃狀態里驚醒過來。
呼地撲進來的黑犬在落地時便化出少年人形,甫一看見床上的纖小身影,烏黑的眸里便專註得要發光:“主人!我回來了!”說著他面上有些驕傲的神色,想朝她搖搖尾巴,又忽然意識到現在的形態並沒有尾巴,便只是巴巴地瞅着她,“我把這裏附近都查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裏是安全的!”
“啊,辛苦了。”傅小昨原先喪喪的心態被突然打斷,下意識地這麼應了一聲。隨後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想起來朝他笑笑,伸手指向另一頭的屏簾,強自揚起語調:“那邊給你留了熱水,覺得餓的話,桌子上還有吃的。”
少年頓時興高采烈地從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低吟,乖乖朝着她指的方向走過去洗澡了。
過了一會兒,看着對方光溜溜的進去、光溜溜的出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在桌邊坐下進食,傅小昨一邊努力維持臉上慈祥的微笑,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又嘆了聲氣——
同樣,也是因為快沒錢了,她連犬神人形時的衣服都還沒給買,平日在人前都只能讓他保持黑犬的形態。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沒用的主人嗎?
再次喪了起來的傅小昨,一時忍不住輕聲出口問道:“......犬神啊,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雖然在吃着東西,少年聽見她的聲音,卻立即回過頭來,彷彿帶着某種儀式感,必須正視着她的眼睛才能回答她的問題——他搖了搖頭。
......她在想什麼啊?明明知道對方全心全意只會跟隨她的意志而行動,問出這種話只是徒然的自我逃避而已。
一觸及那兩道赤誠的目光,傅小昨立即匆匆垂下眼,嘴唇微微翕動:“......對不起。”
“——主、人?”少年默默蹲跪到床邊,有些無措地看着她。
“我、明明說過,要背負着你的忠誠,帶你往前走下去......”她的聲音還是輕輕小小的,鼻尖卻有些發紅:“——可是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應該往哪裏走......非常抱歉。”
少年認真地注視着她,眼裏是安慰的情緒,“那就不去,應該去的地方,”修長分明的手指從柔軟的被面上滑過,牢牢地牽住她的衣角,“你喜歡哪裏,想去哪裏,我們就去。”
傅小昨可憐兮兮地垂頭喪氣碎碎念着:“我、我想去鳳凰林,想去黑夜山,想去荒川,想去雪之國,想去星辰之境......可是一個都找不到,根本沒有人聽說過這些地方。”說到最後,她扁了扁嘴,抬起眼來,眼角紅通通的,十足委屈、萬分忿忿地喊道,“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就快要沒錢了!”
犬神原本聽她嘴裏冒出的一個個地名,正聽得眉頭越皺越緊——完蛋了!主人想去的這些地方,他居然也一個都沒有聽說過!看來現在的情況是真的很嚴重啊——結果聽到最後,突然聽她大聲囔出一句“最關鍵的是”,整隻狗都愣了一下。
靜了兩三秒,他有些猶豫地、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道:“......所以,重點其實是沒錢嗎?”
傅小昨沮喪地一捂臉:“重點當然是沒錢啊!那些地方雖然可能的確難找了點,但是我們可以慢慢找的嘛。”反正月先生又沒給她設定時間限制,她就算是遊山玩水式地找過去,他也管不着啊!
“哪像現在,我連給你買衣服都買不起,活生生讓你裸奔了十天,簡直慘無妖道啊!我看再這樣下去的話,再沒幾天,我們倆就要淪落到街頭賣藝的地步了!”這麼說著,她莫名地感到越說越氣憤,乾脆呼啦一下扯過被子,蓋住了頭頂。
犬神愣愣地看着床角整個縮成一團的受氣包,一時間都想不出該怎麼出言安慰才好。兩兩相持許久,他幾乎要以為她是不是躲在裏頭偷偷掉眼淚的時候,才聽那道纖細的聲線隔着被子,悶悶地傳出來——
“犬神......”
——沒有哭腔。
他微微鬆了口氣,應聲道:“我在。”
那團被子微微動了動,傅小昨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點頭頂,露出一隻眼睛,可憐巴巴地瞅着他:“那個、就是......要是哪天啊,我們出去賣藝,我要讓你跳火圈的話......你、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犬神:“......”
所以,她躲在裏面這麼久,就是在考慮他們上街頭賣藝的節目內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