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張臉
盛皖酒店四面臨海。
開窗就能感受到腥鹹的海風。
遲軟穿了一身深藍漸變的長裙,鎖骨和圓潤的肩頭皆露在外面,只余兩根細長的弔帶連着。
今天能過來的人,大多都是非富即貴。
人一旦有了錢,就會捨得往自己身上投資,抬眼望去,都是個頂個的美女。
雖然名義上是初匿的六十歲壽宴,可誰都知道,在這種場合上是最容易結識到門當戶對的另一半的。
遲軟輕晃着手中的酒杯,興緻缺缺的看着大理石枱面上的花紋。
今天來的小輩大多都認識。
不是年幼時的玩伴,就是長大以後因為圈子相同,自然而然就玩到一塊兒去的。
三兩聚在一起,有說有笑。
不時有人將視線移過來,眼中分明帶着嘲諷。
遲軟見怪不怪,也懶的去搭理。
姚錦晃着酒杯,視線落在遲軟的身上:“她不就是那個神棍的女兒嗎,聽說她爸是賺死人的錢才爬到現在的位置的。”
身旁有人勸她小聲點:“她家現在不好得罪。”
姚錦輕嗤一聲:“一家子殘疾人,不是瘋了就是腿斷了,還有她,聽說在劇組勾引男明星,主動投懷送抱,今天居然也有臉過來。”
燈光明亮,高跟鞋穿久了有點累,遲軟微微屈膝,又站直。
有人從她身旁經過,故意踩在她的鞋尖上,然後捂嘴,神態誇張的往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啊,我沒看到你。”
遲軟眉眼微垂,看着被踩髒的高跟鞋。
姚錦一撩頭髮,湊近了她,故作驚訝:“原來是遲軟啊,你今天怎麼也來了,初叔叔居然也給你家發過請柬?”
同一個圈子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在她看來,遲軟就處在最下游。
家裏是有幾個錢,可她也聽說過,遲軟祖上出過盜墓賊,賺的是死人的錢,不然也不會瘋的瘋殘的殘了。
酒杯略一傾斜,香檳順着杯壁流出來。
遲軟挑唇:“當然。”
姚錦怔了好久,濃郁的酒味和粘糊的觸感傳來,她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淋了一頭的香檳。
“你……”
她氣到渾身顫抖,話才說了一半,遲軟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問她:“聽說你哥猥褻女下屬被抓了,你爸正在四處找關係把他弄出來?”
姚錦咬牙:“關你什麼事?”她現在只恨不得剝了她的皮喝光她的血,只是奈何周圍人多,她不好動手。
遲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會關我的事。”
她輕聲笑笑,穿着統一服裝的侍者從身旁經過,手上端着托盤,遲軟拿了一杯香檳,她伸出兩指,按在唇上,再一挑開,沖姚錦拋了個媚眼:“記住了小甜心兒,得罪誰都別得罪有錢又記仇的女人哦。”
·
遲軟也懶的再轉頭去看身後那個女人氣到抓狂的模樣。
雖然不太喜歡往人多的地方里扎堆,但遲軟還是得過去和壽星說幾句祝福語。
小時候奶奶還沒瘋,遲軟就跟着她住在南方。
她爸在A城做房地產的生意,每年寒暑假都會把她接過來玩上一段時間。
圈子不大,年齡相仿的孩子也不多。
遲軟從小就能看見鬼,那個時候她的內心還沒有強大到看見渾身是血的鬼魂飄在她面前而無動於衷。
她總是被嚇到渾身發抖,縮在角落不敢動彈。
在別人看來,她膽子小到一陣風吹來都足以把她嚇哭。
久而久之,就沒人願意和她玩了。
甚至連怪物的外號也開始流傳開來。
初匿看着面前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遲軟,欣慰的點點頭:“長大了。”
他和遲軟的父親是多年好友。
“你和初茵這麼多年沒見面了,好好敘敘。”
遲軟看着站在初匿身旁的女人,個子高挑,長裙逶迤。
時隔太久,眉眼已經無法和記憶中的重合在一起了。
初茵輕笑出聲:“遲軟肯定不記得我了,我們得有十年沒見了吧。”
遲軟點頭:“時間過的真快。”
初茵動作自然的攬上她的胳膊:“我可是經常看到你的消息,半年前還加入了你的後援會呢。”
“對了,今天林深也過來了,你看到他了嗎?”
林深?遲軟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警察叔叔。
“誰?”
初茵對她的反應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是林叔叔的兒子啊。”
遲軟皺眉回想了一會,像是佈滿灰塵的書被翻開,記憶已經斑駁。
開門聲輕響,遲軟嗅覺比一般人要靈敏一些。
腥鹹的海風中,似乎還夾雜着一絲熟悉卻又陌生的清香。
她回頭。
來人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香檳色的領帶之上,是一絲不苟扣到頂的領口,和弧度明顯的喉結。
往日柔順的短髮全都梳向腦後,精緻好看的五官一覽無餘。
白色的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連帶着情緒一起被隔絕在深邃的瞳孔之外。
偌大的大廳,人聲鼎沸。
他停下腳步,看着她。
遲軟眨眼。
林深?林深!?
!!??
難怪她會覺得他長的熟悉。
林深走過去,移開視線,看着初匿:“初伯父。”
初匿點點頭:“我聽說啦,你爸在美國回不來。”他拍拍他的肩,眼裏皆是滿意的神色,“小子長結實了,也成熟了不少。”
林深唇角微彎,禮貌的笑了笑。
進退有度,謙遜有禮,和平時那個不苟言笑的刑警隊長一點也不像。
初匿看向遲軟,正要開口:“這是遲軟,你們應該很久沒……”
話還沒說,便被林深打斷。
他歪頭,眼角帶笑:“已經見過了。”
初匿也笑:“這丫頭和小時候比起來,可是開朗了不少啊,我還記得以前,她就愛一個人獃著,誰也不搭理。”
遲軟大腦快速運轉了一遍。
林深這個名字被她從大腦里已經沾了灰的回憶里扒拉出來。
人生第一次約炮的對象居然認識。
真是魔幻。
害怕他說出來,遲軟趕緊拉着他離開了。
“想起來了?”林深垂眸,低聲問她。
“一點點。”
遲軟對他的印象其實不深,應該說,她對這個圈子裏的人印象都不深。
本來就沒有待多久,後來又被她爸送出國,回來以後直接去了南方。
十五六歲的記憶,早就斑駁的不像話了。
“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了。”
他忽而放低了聲音開口,瞳孔很黑,遲軟抬眸,眨了眨眼。
聽他的語氣,從自己被歹徒挾持的那天他就認出了自己。
可為什麼一直沒說?
想到重逢以後兩人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約·炮,遲軟就覺得……
真雞兒刺激。
她剛準備開口,手機輕震了兩下。
屏幕顯示遲老闆。
微皺了下眉,她看着林深:“我去接個電話。”
遲軟走到落地窗邊,從這裏看下去,海景很好,幽暗深邃的海面襯着夜色,河岸對面CBD大樓的光零碎的落在上面。
“軟軟啊,今天在壽宴上有看到喜歡的嗎?”
遲粵的聲音中氣十足,聽上去身體很好,遲軟暫時鬆了一口氣。
她垂眸,指腹在杯壁上摩挲着,語氣透着一股子慵懶和無謂:“都挺喜歡的。”
遲粵聽到她說有喜歡的,整個人都精神了,掛斷電話之前還不忘提醒她:“對了,聽說今天林家那兔崽子也去了,你可得離他遠點知道嗎,那小兔崽子,從小就叛逆不聽話,你這麼內向單純,和他在一起肯定會被欺負的。”
林深剛好過來,角落很安靜,再加上遲粵說的聲音大。
正好夠他聽到個大概。
腳步頓住。
內向單純?
他壓着上揚的唇角,以前的遲軟的確是這樣。
總是喜歡穿着白色的連衣裙,長頭髮,笑起來,眼角會微微往下彎。
她的唇色天生就有點偏粉,像薔薇。
可是她不常笑,總是喜歡拿着一張奇怪的黃色符紙,站在角落看着喧鬧的人群。
那個時候的林深,叛逆桀驁,一身的刺,誰都靠近不得。
陽光正好,有風。
遲軟抱頭縮在角落裏,不哭也不叫,只有身子在抖。
他看到有人罵她怪物,手裏還拿着她的黃色符紙。
林深走過去,少年的輪廓已初顯硬冷,卻又帶着一絲天然的柔和。
微風吹過,他聞到了檸檬汽水的味道。
少女軟成一團的身子都窩在他的懷裏,在抖。
抖的很明顯。
“可……可不可以帶我離開這裏,我給你錢。”
白嫩細膩的手,抓着一張黑卡舉到他面前:“你想刷多少都行,拜託了。”
“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
她的身子在抖。
聲音也在抖。
“不用。”
林深抱着遲軟,“我不缺錢。”
遲軟的頭深埋在他的胸口,一動也不敢動,似乎一抬頭,就能看到各種恐怖的東西一樣。
那天的太陽不算烈,溫度正好,和曦的陽光灑在林深身上,眉眼到鬢角都是柔和的。
外套拉鏈被她無意扯下,領口松垮的垂着。
她只記得,那天的林深軟着聲音讓她叫自己林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