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13生病與葯
出於對羅念身體的擔憂,姜勉初先陪着人做了初步的身體檢查,除去心理方面和精神方面那些更為複雜且專業的東西之外,他首先要確定她的身體狀態。
雖說是節假日,但幸好醫院裏有熟人,以最快速度做完檢查,在患者極其配合的情況下,檢查結果很快出來。
“身體沒什麼,除了有些心率過快、血壓偏高之外,其他一切正常,不過如果你剛才描述的情況屬實,還是要趁早去精神科做一下更具體更深入的專業檢查。”翻看着手中檢查結果的中年大夫眼神溫和,看着面前兩個年輕人,“關於精神科診斷,我想我需要事先提醒一下,不管是哪種精神疾病,總歸都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無論是心因性還是病理性,都要理性對待,在不諱疾忌醫的同時,要注意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只要藥物配合心理治療雙管齊下,大部分都能順利痊癒。”
意識到眼前這位醫生是在寬慰他們,羅念笑了下,“謝謝您的開導,我會注意的。”
中年醫生顯然很滿意這個回應,笑着送兩人出了門。
比起轉換狀態之後就恢復了正常的羅念,姜勉初的臉色要沉重許多。
明白是一回事,臨了確認又是另一回事,在越來越靠近精神科的途中,他突然意識到,羅念的情況或許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
同時,他的心情也遠超自己預料。
他肯定是會擔心她的,無論是身為關係不錯的朋友也好,還是身為差一步就成為戀人的關係也罷,他知道自己必然會在意她的不妥。
但事實上這種在意,遠遠超出了應有的程度與範圍,在他發現的時候。
姜勉初看向身旁的人,她態度如常,無論是接受檢查還是接受自己疑似有精神類疾病這個事實,甚至包括坦然且自然的接受他的陪伴與好意。
注意到落在身上的長久凝視,羅念抬頭,“怎麼了?”
她問得平常,卻讓姜勉初皺了眉頭。
是了,就是這個模樣,無論是上次分開還是中午見面,她都是現在這個樣子,至於剛才的她,彷彿更像是他本人的一場臆想。
如果不是襯衫上還留有她的眼淚與抓痕的話。
“我陪你。”他到底沒說什麼,現在這個時候也不適合多說其他,擺在眼前的,有更重要的事情。
等處理完眼前這一切,他還有很多機會和時間和她深談,挖掘她的秘密。
聽到那三個字,羅念先是沉默了下,然後給出了一個溫和且真心的笑容,“謝謝。”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姜勉初還是聽出了背後未竟的語意,以羅念的性格,這會兒心裏只怕是在思量要怎麼回報他的好意。
一來一往,這種事情上她總是算得很清,從不願意虧欠人情,除非對方是被划入個人領域的最親近的存在,否則絕無可能看到她放縱自己依賴的模樣。
所以,這就是他無法痛快接受之前那個結果的根由。
她明明信任他依賴他,願意和他親密,然而事實上卻又極鮮明的劃了一條鴻溝隔開兩人,無論是從她的性格和立場來說,這都很不自然,不合常理。
只有追根究底,得到讓他心服口服的答案,他的執拗與堅持才會徹底消失。
被滿足了的好奇心,會平息一切。
相較其他科室,精神科遠沒有那麼忙碌,也是羅念運氣好,今天正好是副主任醫師坐診。
初步問詢之後,看着擺在眼前的PTSD自測量表,在護士的指導下,她找了個人少的位置安靜填寫。
相較她的平靜,旁觀的姜勉初總覺得自己有輕微的煩躁,這會兒不好上前去打擾她,他直接找了位恰巧閑着的醫生做當面諮詢去了。
聽完他的問題,對方神情鄭重許多,“如果描述屬實,可能情況會比預料中嚴重很多,這點家屬要有一定心理準備。”
“不過,結合你個人的分析來看,情況過於片面,缺乏明確的診斷依據,而且臨床.上精神類疾病多種癥狀重疊共存的情況比較普遍,還有共病率這種情況存在,這些因素都是要納入考量的,所以,目前為止,診斷依據不足的情況下,我無法給出更多參考信息。”
本來只是為了諮詢減輕心理負擔的姜勉初,聽完這些之後心情更差了。
精神科的檢查持續了很長時間,看着眼前被關上的門,他按捺着想要抽煙的衝動,在走廊中又走了一個來回。
室內,中年醫生扶了下眼鏡,表情有些無奈,“小姑娘,如果你一直這麼抗拒不配合的話,無論是診斷還是後續治療都很難進行,尤其是如果真的確診為精神類的疾病的話,心理治療方面你這樣肯定是不行的。”
羅念摩挲着左手無名指,眼神歉疚,“抱歉,但是我真的……”
她無法開口說出發生過的那些,不只是心有顧慮的緣故,同時還因為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敞開內心。
知道該怎麼做,和做到,是兩回事情。
她不想說,無法開口,充滿抗拒,即便明知道需要面對更為糟糕的後果,但努力逼.迫自己的結果,是她變得更加抗拒。
“很抱歉,但我想我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繼續下去,”羅念起身,“謝謝您的耐心,我下次會盡量調整好心態的。”
“別勉強自己。”醫生溫和安撫眼前的患者,“精神類疾病的診斷和確診仔細慎重一些更好,今天狀態不好的話,過兩天再來也可以,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盡量順其自然,如果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考慮其他手段,總之,作為醫生,我們都希望患者更好。”
和耐心又溫柔的精神科醫生告別之後,兩人一路沉默着離開了醫院。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姜勉初詢問後座那個安靜的人。
羅念面上有些疲憊,卻還是努力打起了精神,“我還好。”
現在應對他,顯然也讓她很累,姜勉初沒再追問下去,專心開車回學校。
一路將人送到宿舍樓,兩人才道別分離,聽着她口不對心的“下次有機會再見”,他應了聲,沒再說什麼。
等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時,他人已經在辦公室加班工作了兩個小時,越過扔了好幾根煙頭的煙灰缸,姜勉初接通了電話。
“確定是最好的?”他出言詢問,手上不忘繼續翻項目計劃書。
對面人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但意思只有一個,他找到的人就是最好的。
對此,姜勉初給予了認可,“好,這次算我承你一個人情,謝謝幫忙了。”
這句話顯然讓對面的人很滿意,雙方順利溝通完畢,各自掛斷了電話。
在計劃書末尾簽好自己的名字,姜勉初合上文件,撥通了謝南池的電話,直接開門見山,“幫我一個忙。”
***
羅念沒和樓佳說實話,雖然她最應該告訴的就是她,但目前為止,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情況到底如何,所以暫且還需要緩上一陣子。
她又在做夢。
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又開始來襲,但又和最初的噩夢不同。
同樣是車禍死亡前的場景,但是這次,她看到了姜勉初。
一直以來,這個夢裏都是沒有他的。
和他有關的一切,只有那一句話,“姜勉初,我好疼。”
對於自己的情況,她查過一點資料,最有可能的就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她並不覺得意外,畢竟,不斷在夢裏重複痛苦死亡的那個過程,精神不正常也是自然的。
只不過,她輕忽了死亡帶來的影響和後遺症。
這已經不只是噩夢的問題了,那些東西,已經讓她開始生病。
雖然是精神上的。
不了解的時候,無知者無畏,越了解,則越害怕。
唯一讓她意外的,是病情似乎在加重,從樓佳的副駕駛到姜勉初的副駕駛,病情表現與程度天壤之別。
從噩夢裏睜開眼睛,微弱的光線中,她看着自己不停顫抖的手,扯了下嘴角。
在夢裏,她抓.住了姜勉初的手,差一點就抱到他。
那種夢中的渴望與急切還殘留在精神里,讓她無法自抑的蜷縮起了身子。
她覺得自己大概有些明白。
死亡前那一刻,她仍舊在想他,或者說,在不知道死亡來臨時,她最深切的想法就是希望他在身邊,在她恐懼絕望痛苦的時候被他抱在懷裏。
這種渴望,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刻骨銘心。
死亡最痛苦絕望的那一瞬間被刻印下來,烙印一般,伴隨着她一起回來,一旦被觸發,覺醒的還有那種鏤骨銘心的渴望與衝動。
所以,在她發病的時候,她無法自抑的想要靠近他,擁抱他。
即便事實上她早已決定遠離他,也一直在努力做到。
然而,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生病了。
所以,就算明知道擺在眼前的是一顆包裹着糖衣的毒.葯,她也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去吃掉。
不吃藥,會難受,可是吃了毒.葯,只會更難受。
抬手捂住自己酸澀的眼睛,羅念無聲苦笑,她現在最需要的,恐怕是一位優秀的心理醫生。
生病,需要吃藥,但那顆會麻痹她的毒.葯,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