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織夢人
西村奈奈被暫時收押在東京警部,享有單獨一個牢房專人看守的□□待遇。由於手冢國晴事先知道她的某些特殊能力,連牢房都刻滿了符咒,用以隔絕靈力和妖力,並阻斷了空間。墨村家族出品必屬精品,保證連墨村良守自己要進來劫獄都完全不可能。
……好吧,雪村家族就可以。
“你們墨村家族結界的弱點我們雪村難道不知道?做得這麼糟糕也就是手冢君還相信你了。”
從內部打開的空間門裏,開啟記仇模式的雪村時音一邊數落着良守,一邊跳進了監獄。隨後走出的良守唯唯諾諾,心裏淚流滿面。
睡在牆角,面容憔悴的西村奈奈聽見動靜,睜眼看見眼前兩位當代最傑出的結界師,嘲諷地翻了一個白眼。“怎麼,日暮加奈被屍毒毒死了?”
“嘿你個混蛋——”良守擼起袖子就要讓這個間接害的寶貝侄女受傷的混賬好看,被時音堪堪拉住。
“看樣子,你對我們兩家倒是挺了解?”女人對女人可不會留情,時音目光冰冷,淡淡道:“如果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幾個小問題,大家相安無事。如果不老實不配合,我也不介意讓你哭着搶着回答我的問題。”時音說完,噼里啪啦地捏了捏拳頭。
西村奈奈呵呵了:“所以說還是為了侄女復仇?”她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扭過頭去,“我可不敢說黑芒樓半句壞話,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封、口、了。”
那天在別墅的暗室里,被加奈的結界困住的她氣急敗壞地割破松田進的手腕,按照那位大人所述催動血咒,在松田進迷惘痛苦的□□里,她想像中的虛影出現在血液之中。
滿心歡喜、以為得救的她剛露出欣喜的笑容,那位的虛影就溫柔無比地道:“真是難看啊,奈奈。”
“大人……是這樣的——”慌忙解釋的她剛要開口,就被對方打斷。
“被日暮神社的巫女發現了,真夠麻煩的——嘛,算了,你已經沒有用了。”
笑容凝固在臉上,虛影消失,無數的屍鬼從血液里鑽了出來,嚎啕着向她撲了過來。
……為什麼呢。她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結界外都是正在撞擊結界的屍鬼。那些猙獰的、留着口水的屍鬼,從來沒有這樣讓她覺得噁心。
被拋棄了啊,真是難看——
“這間房間裏的結界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時音淡淡道。
“教會我人體改造和控制妖怪法術的是一個叫做鴉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人類還是妖怪。”
“他說自己是黑芒樓的人,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至於黑芒樓,我的符紙都是來自黑芒樓。你們想研究的話可以從那位負責的警官那裏拿。”
得知自己的處境,毫不猶豫地把那位大人的資料泄露給良守和時音,西村奈奈內心裏止不住的冷笑。
真可惜,鴉大人,我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利己主義者。既然是你先不要我,就別怪奈奈無情了。
*
黃瀨和加奈約好去八原的那天,天氣格外好。
“黃瀨先生——”
按照約定好的時間趕到日暮神社,黃瀨笑着將撲過來的童女抱起來轉圈圈。
“這個是給小童女的小禮物~”
金髮少年開開心心地將將精緻的小禮盒遞給童女,以感謝那天童女對自己的保護。
“是、是給童女的嗎……”有些忐忑的童女詢問地看了一眼加奈,在看見對方微笑着點頭之後,才受寵若驚地接過禮盒,拆開了禮物。
一條精緻的藍色髮帶靜靜地躺天鵝絨的盒子裏,髮帶的末端墜着兩顆光澤溫潤的藍寶石。在陽光下細細地閃耀着如同星子一般的光芒。
“挺像小童女的眼睛,對吧?”黃瀨蹲下身揉了揉童女軟乎乎的頭髮,笑容燦爛。
“謝、謝謝黃瀨先生!”童女紅着臉將絲帶拿出來系在頭髮上。
“Ne、Ne!主人,書翁大人,紅葉大人,好看嗎?”蹦蹦跳跳的小雞崽兩眼皮卡皮卡地扭頭詢問大家長的意見。
“很好看。”日暮加奈笑起來,溫柔地對黃瀨說謝謝。
“不、不客氣。”黃瀨的臉紅了紅,“那我們接下來就要動身去八原了嗎?紅葉大姐和小童女,書翁先生一起過去嗎?”
“八原妖怪自成一派,情況特殊。紅葉和書翁這樣的大妖過去會讓那邊產生不必要的麻煩的,所以他倆不去的。”日暮加奈解釋道。(紅葉:喂喂!死小子你說清楚誰是大姐?恩??)
“童女的話……”加奈看了一眼還興奮過度還在到處亂跳的童女,“讓她今天好好玩,不要累着她了吧。”(紅葉:臭小子你過來!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日暮加奈看了看時間,神奇地喝止住追殺黃瀨的紅葉,上前拉住黃瀨:“時間不早啦,我們走吧。”
“誒?是要坐新幹線過去嗎?”
“有坐標的話,我們可以走過去的。”
日暮加奈拿着時音給的坐標,開始刻符念咒。
“什麼——”黃瀨話音未落,突然渾身一酸,一股巨大的拉力將他猛地往前拖動,他一個踉蹌,周身一片藍光如同電流一般噼里啪啦閃過,他好容易站穩,直起身子就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陌生的樹林之中。
黃瀨:??
“這是我的姑姑研究出來的空間定位術,也可以帶人走,只是能帶的人不多。”加奈粗淺地解釋道,“前提是要有空間坐標才可以。”
“那我們現在……”
“我們已經在八原了呀!”加奈笑眯眯地,“按照坐標來看,這附近應該就是良守舅舅的友人的居所了。”
“哈、哈哈……是嗎,結界師真是好神奇……”
“不是結界術,我姑姑是巫女,教給我的是陰陽術。”
“誒?有區別嗎?”黃瀨好奇地問道。
“當然有——等等,有妖氣。”加奈面色嚴肅,一把捂住黃瀨的嘴,絲毫沒有察覺因為女孩突然的靠近讓黃瀨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風吹得樹枝簌簌作響,陽光透過密集的樹葉投下點點光斑,寂靜的樹林裏空無一人。加奈越發緊張,一手捏在藍符上,一手護住黃瀨。
【遠道而來的巫女,究竟來八原幹什麼呢?】
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似乎是中年人的聲音悠哉哉響起。
【這個靈力……到底是什麼?真是有趣。】
“是誰——?!”加奈沉下臉,剛舉起手中的權杖,不知為什麼一股強烈的困意突然上涌。
眼皮發沉,腦袋發暈,加奈強忍着打呵欠的衝動,努力地想要使用法術找出那個藏在暗處的生物。奈何這種困意實在是太濃烈了,身邊的黃瀨早就倒在地上睡得香甜。
僅僅是短短的一瞬,加奈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倒在黃瀨的身上睡著了。
【這、這方印是?】
【良守他家的小孩呀?呀咧呀咧,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呀。】
迷迷糊糊地幽幽轉醒,耳邊又出現了那個奇怪的聲音,日暮加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坐了起來。
“這裏是……?”
巫女這才發現,自己和黃瀨身處一個奇怪的樹林裏,深紅色的天空下是廣袤的紫色樹林,光暈昏暗,時不時有奇怪的橙黃色的小妖怪從頭頂飄過,嘰嘰喳喳地叫嚷着什麼。遠處傳來悠長動人的竹笛聲。
“唔……好睏……小日暮?”身邊的黃瀨也睜開了眼睛,難受地皺緊眉頭。在看見自己身處一片紫色的草地上時受到了驚嚇:“這、這裏是哪啊?”
“嚯嚯嚯,這裏啊,是夢的世界啊。”剛才出現的奇怪聲音再度響起,一隻巨大的野獸從樹林后鑽出來,走向兩人。
“哇好大的豬——”黃瀨驚訝的聲音消失在加奈再一次捂住他嘴巴的手裏。
這隻巨大的野獸身型狹長,長長的鼻子來回拱動,額頭上印着奇怪的紅色花紋,脖頸上戴着一個圓形的項圈。四隻粗壯的爪子結實有力,長長的尾巴來回擺動。
野獸橙黃色的無機質的眼睛望着黃瀨,腦門上蹦出一個鮮紅的十字:“是食夢貘大人!真是失禮啊。”
“真是非常抱歉!”加奈壓着黃瀨的腦袋低頭道歉,“我是日暮神社的兼職巫女日暮加奈,從良守舅舅那裏聽見您的消息,所以就冒昧地找過來了。”
她雙手遞出一個巨大的黑色食盒,“這是舅舅讓我帶給您的手信。”
“沒事沒事,”接到了手信,食夢貘搖頭擺尾地表示不在意了,“原來是良守的侄女啊,特意來八原找我是有什麼事啊?”
“是這樣的……”日暮加奈也不含糊,當下就把這段時間發生在黃瀨身上的事情,以及黃瀨不知不覺地擁有了似乎是預知夢的能力的問題說給食夢貘聽,並言明希望食夢貘能夠教授黃瀨怎麼樣去控制預言夢。
食夢貘耐心地聽完了加奈的描述,搖了搖頭:“這個控制,我可辦不到。”
“若是說造夢,我還可以聯繫蝴蝶精來幫你們。可是預知本身就不在吾等能力範圍之內,更是難以控制的。據我所知,能夠通過星軌而控制預知這一能力的,數百年來,也只有平安京時期的八百比丘尼大人了,就連晴明大人都對此研究甚少。”
“就連織夢,也是蝴蝶精的能力。我僅僅也只是能夠幫助你們將一些不需要的夢吃掉罷了。”
食夢貘用鼻子頂開良守送來的食盒,在發現裏面都是自己愛吃的糕點之後心情大好,好心地警告黃瀨:
“你這個小子,擁有了神道、妖界都夢寐以求的預知能力,是你的幸運,也是不幸。要知道,預知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能力,更是為那些神官、大妖所追求,若是不想被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爭奪利用,你的預知能力還是不要告訴別人的好。”
“是、是這樣嘛……”
本來還意得志滿的黃瀨有些后怕起來,忍不住靠得離加奈再近一點。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加奈看着黃瀨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安慰他。
黃瀨:QAQ抱緊大佬不放鬆!
“嚯嚯嚯,我能夠說的就只有這些了。”食夢貘爽朗地笑了起來,“若是說這小子的靈力是偏向預知、靈感這一方面的,光憑我們的教導也是沒用的,只能是他自己領悟罷了。只需要教授他如何控制靈力就好。”
加奈點頭允諾,又忽的想起了什麼。
“那個……請問您能夠將我們帶入別人的夢嗎?”
這對食夢貘來說倒是小事,於是他爽快地答應了。畢竟加奈和黃瀨已經在自己的夢裏面了。而夢境的世界都是各自想通的,只要找到夢與夢之間的通道就可以來回暢遊。食夢貘以噩夢為食,因為需要覓食的緣故,經常往返在人類的夢境裏面,因此對於夢境的通道走向也是了如指掌。
因為很久都沒有人和自己聊天,也沒有人來做客了。食夢貘開心地拿出了珍藏的好茶葉和精緻的茶壺,用以配着良守送來的茶點,大方地邀請加奈和黃瀨喝茶吃點心。
兩人一妖吃吃喝喝,邊吃邊聊天,說起夢境和妖界的事情。
“說起來,最近八原來了個靈力和這小子不相上下的孩子呢。”食夢貘吃着茶點,喝着加奈精心泡好的茶,“好像是叫做夏目的孩子,是玲子的後代呢。”
想起夏目玲子,他頓了頓,放下茶點:“小姑娘也幫我一個忙怎麼樣?”
“是的,您請說。”加奈很認真地點頭道。
“如果你要教導這小子,不在乎也多加一個人吧?”
“您是說?”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教一教夏目那孩子如何控制靈力,有能力自保就最好了。”食夢貘道,他懷念地說,“他的祖母夏目玲子,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人類的壽命這樣短暫,我總覺得還沒有來得及和玲子好好地說說話,她就老了,死去了。現在她的孫子和她那樣相像,同樣的靈力強大,我不希望他和玲子一樣一直孤獨地生活着。”
*
處理完女兒的身後事之後,大崎龍平滿身疲憊地回到了家裏。
已經是深夜了,黑暗的房間裏沒有一絲光。大崎龍平開了燈,隨着燈光的亮起,才發現自己的妻子獃獃地坐在窗邊,昏暗的燈光下,她面容慘白,沒有表情。
“抱歉,是天黑了嗎?”直到丈夫進門,大崎瀧子才反應過來,她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抱歉,我忘記煮飯了,我馬上就去——”
“不了,我帶了外賣回來。”大崎龍平心裏低低地嘆息,把手裏的便當放到桌上。“我去泡點熱茶,你好歹吃一點。”
得知女兒出事以後,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的大崎龍平佝僂着腰,去廚房燒水泡茶。兩人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點,相顧無言。
“你早點休息吧。”大崎龍平乾巴巴地叮囑妻子,“畢竟,明天就是葬禮了……你好好的。我去書房和律師商量一些事情。”
提到律師,大崎瀧子的眼睛裏才有了一絲光。
“老公,”她叫住正要上樓的丈夫,“那個女人一定會被判處死刑的,對嗎?”
大崎龍平的腳步頓了頓,他無法保證,只好逃避似地囫圇應了幾句,快速上了書房。
瀧子不再多言,默默地將自己收拾好,吃了幾粒安眠藥,睜着眼躺在冰冷的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安眠藥起了作用,她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站在廚房裏烹制着牛肉漢堡,門口響起鑰匙扭動門鎖的聲音。
她的女兒,她活生生的女兒,就這樣蹦蹦跳跳地開了家門,對她大叫:“媽媽我回來啦,我的牛肉漢堡呢?”她的雙眼如同最明亮的寶石一般瀲灧奪目。
大崎瀧子張了張嘴,她想說些什麼,又忍住了。
“恩,就在餐桌上,你先吃,不要等爸爸了。”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大崎松露進門換了鞋,撒嬌似地抱住母親。
“媽媽,我很好,你放心吧。”
女孩用力地抱住瀧子。
瀧子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你很好嗎?我的松露?你現在過得好嗎?”
大崎松露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母親,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
“我已經不痛了。”
——這是那縷殘魂,忍受着難以承受的痛仍然保持着神志堅持到最後,托加奈帶給自己母親的話。
“媽媽,我現在很好,我已經……不痛了。”
夢境的邊沿,房間的拐角,巫女白色的衣角翻飛。
——使命已達,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