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神隱之地（三章合一）
“那個啊,被你看見了呀。”筆記本屏幕的視頻窗口裏,蓮池家的現任家長羞赧地捂住臉,“太、太失禮了！”
在加奈從神奈川回家的當天晚上，蓮池薰就不好意思地通過網絡向小姑娘道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妹妹小理太沒有禮貌了,已經好好說過她了。”
好脾氣的加奈倒是沒當回事，反而提起了自己臨走前看見的那一幕，好奇地詢問：“那位是……付喪神嗎？還是蓮池小姐的愛人呀？”
“他呀……”蓮池薰的嘴角勾起溫柔的微笑，“他是我的付喪神,也是我的愛人。和善於戰鬥的刀劍付喪神不一樣，他是……我的琴。”
“他叫做哠,能夠以聲律控制妖怪。但是由於我靈力微薄的緣故，也發揮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可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放不下他。”
這位溫柔美麗的女子雙眼微頜，臉頰透露出幸福的殷紅：“過了兩天,等母親和父親旅行回家,我們就要開始商量結婚的事情了,到時候請你也一定要來參加婚宴哦。”
……
從蓮池薰的口中得知,在蓮池家族裏,主人也可與付喪神在一起的加奈簡直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帶着感嘆和祝福的心態,她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式神和付喪神們。誰知道她剛說出口，茨木、紅葉、三日月和葯研,都對蓮池家族裏的這種風俗表現出不以為然來。
出乎加奈意料的是,反對得最厲害的除了茨木之外,竟然是三日月宗近。
“一為天生的主人、一為天生的僕使，不管是地位還是思維都早已經被固定，又如何談得上純粹的夫妻之情？”三日月宗近搖了搖頭，“這次是那位蓮池家的薰小姐短視了。”
加奈半懂不懂，只因為三日月宗近的最後一句話弱弱反對：“可是既然互相喜歡，又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愚昧無知。”茨木冷着臉揪住小姑娘，“那個古琴付喪神可是蓮池家主之物？器物戀主乃是本能，又如何確認他對人類的究竟是愛意還是本能的傾慕？付喪神本就麻煩，那個蓮池家的也就罷了，日暮加奈你日後若是敢犯下這樣的傻事，你就等着看好了。”
他說到付喪神‘麻煩’的時候開始，螢丸就氣呼呼地鼓起了臉，三日月笑眯眯地不動如山，倒是葯研，不動聲色地瞥了茨木一眼，心裏冷笑。
“你在說些什麼啊？”加奈忍不住用無語的眼神望着茨木，“你一天天地，都在想些什麼啊？”
“……！”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遲早你要哭着後悔沒聽話！茨木憤怒地站了起來，回自己的卧室打遊戲去了。
“不用管他。”早就受夠了茨木的紅葉安慰地揉了揉小姑娘，“而且付喪神與主人之間自有契約，何談背叛？”
聽見此言，三日月宗近意味深長地笑笑，沉默着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
加奈倒是還沒有因為這件事糾結多久，墨村良守和雪村時音從靈界又一次擊潰黑芒樓的消息就從墨村家傳了出來，短短的兩三天時間就在日本神道界內傳了個遍，讓墨村家和雪村家又大大地出了一迴風頭。
墨村繁守無不感慨地告訴加奈：正是由於加奈救下了西村奈奈，讓良守和時音得以從西村奈奈交出來的符咒下手，從調查符咒刻畫的方法、符紙的來源、墨水的材質等細微之處的調查方式查出了那個叫做‘鴉’的傢伙的真實身份乃是魔界逃竄出來的妖怪，再一路通過術法和求助妖怪朋友的調查直指靈界，最後在地獄執政官鬼燈的幫助下進入了靈界，和幾個靈界偵探一起，找到了坐落在靈界深處的黑芒樓。
據繁守太爺爺說，因為調查中途不慎暴露蹤跡，良守和時音差一點點就被守株待兔的黑芒樓抓住，再也回不來了。危急關頭，還是那三個靈界偵探中的一名叫做浦飯幽助的人類一拳把黑芒樓專門設置給結界師的陷阱打成了齏粉。
於此同時，另外兩個本身為妖怪卻擔任靈界偵探的傢伙也各自行動開來，一個自稱妖狐藏馬的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黑芒樓所處的靈界懸崖里種下了幾株非常兇殘的食人蜘蛛花，僅僅是兩三個小時的時間，這種會吐出像蜘蛛絲一樣的網狀陷阱的植物就悄無聲息地貫穿了整個黑芒樓的內壁，像蜘蛛撒網一樣將整個黑芒樓包裹成一個暗無天日的巢穴，剛剛發育、急需營養的花朵將黏着在陷阱上的黑芒樓妖怪全部吞進了肚子裏，連骨頭都不帶吐的。
而在這片黑暗裏，另一個叫做飛影的妖怪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在黑暗裏衝來撞去，在短短地幾個瞬間就用刀劃破了敵人的咽喉，他就像一名來無影去無蹤的刺客一樣，隱藏在黑暗裏伺機將周圍探測得一清二楚，時不時解決掉一些趁着混戰想混血摸魚、幹掉良守和時音的妖怪。
而從陷阱中逃出來，看見妻子狼狽的臉和身上的傷口之後瞬間爆seed的墨村良守久違地祭出了絕界，在身上燃起黑色光芒的強大結界師輕描淡寫地一擊之下，無數飛撲過來的黑芒樓雜兵與叫囂的妖怪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在觸碰到絕界的瞬間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簡直就像是五個滿級大號欺負新手村boss一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第二代黑芒樓就這樣在巨大兇惡的蜘蛛花的籠罩下被一點一點地吞噬殆盡，在殺掉了黑芒樓那個名為雙的主人之後，藉助時音施展空身的力量回到了現世。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這次如果不是幽助他們的幫助，我和時音早就被黑芒樓陰了，根本不可能成功打敗雙的。”
手腕脫臼打上石膏的良守對着接到消息就趕來墨村家看望自己的加奈露出一個傻舅舅的笑容：“你看，黑芒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聽老頭子說你要帶着付喪神去找神隱之地的那個魔女？不如我們明天就走？”
“……舅舅，你的手腕還在脫臼呢。”加奈古怪地望了良守好一陣子，才無奈地拒絕了，然後拿出一個蘋果利落地削皮切塊，再放進小碗裏，叉上幾根水果叉放到良守的床頭櫃邊。“你還是在家養病，吃、吃蘋果啊。”
“……這個笨蛋根本就不是打架的時候摔脫臼的。”推門進來的時音很快就戳穿了丈夫，“他是回到現世以後，一路上太過興奮，踩了個香蕉皮在馬路上打滑摔跤，才摔了個手腕脫臼骨裂的。”
時音這次傷到了肩部，在縫針、包紮好之後除了每天要去醫院吊水消炎之外也沒有什麼大問題，此時這名縫針不打麻藥都不吭一聲的雪村家現當家正以鄙視的眼神看着手腕傷到就卧床不起、一副病弱模樣的丈夫：“快起來！藏馬君和浦飯君過來看你了！”
說罷，她完全無視慌神的良守在邊上發出例如‘你為什麼先叫藏馬的名字你是不是看上他了’‘難道藏馬比我好看嗎？’這樣的白痴質問，對加奈招了招手，示意小姑娘先跟着她去會客室。
“我剛剛和藏馬君提到神隱之地，他正好要前去神隱之地的錢魔女那裏拿走定製給母親的平安繩，我請求他帶上你一起去。”走出房門之後，時音冷不丁捏了捏加奈的手，對她悄悄道。
“不用那麼麻煩……我等良守舅舅好了以後帶我去就好。”加奈很不好意思。
“……我是怕良守那個笨蛋在神隱之地迷路，把你弄丟了怎麼辦？再說藏馬君的原身是妖狐，對神隱之地的了解可比我們都深得多。”時音拍了拍加奈的肩膀，“放心吧，藏馬君是可以信賴的人。”
等到見到時音口中的藏馬的時候，饒是加奈也不得不承認，這名二十多歲、紅髮綠眸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看起來比三十多歲的良守成熟穩重得多，的確是個看起來非常溫和細心的人。
看見時音牽着一個黑髮的小女孩過來，這位傳說中戰果赫赫的靈界偵探溫和地笑了笑，以對待成年人的態度平等友好地向加奈打了個招呼。
而相較於穩重的藏馬，穿着運動夾克、理着平頭、表情桀驁的浦飯幽助則顯得大大咧咧，在看見加奈的時候愣了愣，才對小姑娘晃了晃手：“唷！我是浦飯幽助，請多指教。”
在等到良守好不容易從卧室出來之後，他立馬大聲地嘲笑起良守的烏龍脫臼事件，而墨村良守也不甘示弱，兩個人開始像幼稚園小孩一樣開始拙劣地吵架。
時音和藏馬則是根本懶得理會身邊兩個笨蛋成年人，而是很認真地開始商量起讓藏馬把加奈和三個麻煩的付喪神帶去錢魔女那裏的事情了。
“神隱之地可是非常講究等價交換和因果的，錢魔女雖然性子好，但是也會死守這個規矩。”藏馬解釋，“如若不付出對等的代價，便是很難讓魔女答應恢復付喪神的記憶。即便是我向她求來的平安繩，也是用我在魔界搜集到的幾種珍貴無比的絕種植物的種子才換來的。”
魔女的平安繩不同於靈力加持的護身符，後者是借用神明之力、輔之以施術者的靈力以達到除穢、祛妖、病灶退散等不同的效果，這中間起作用的主要是神明的力量，而前者則是織就的命數與因果，從冥冥的命數里改變一些不利的因素，從而保證平安。
籠統一些來說，護身符會在佩戴者遇見妖怪、染上疾病的時候借用神明的力量和氣息，以祛除妖怪和疾病，而平安繩則會從一開始就讓佩戴者自動規避掉危險要素。
比起護身符，藏馬更希望自己的母親平安健康，永遠不會接觸到腌臢，故而下了大力氣找到錢魔女，用魔界千年稀有的珍惜植物換取母親餘生的平安。
而加奈希望的、想讓付喪神恢復記憶，付出的代價肯定不需要像藏馬的那麼多，但是也得找到等價的交換物才行。
“交換物不用擔心。”時音轉身從身後的某個柜子裏取出一個寫着‘地獄特產’的木盒，“這個是鬼燈給我的，說是從某個討人厭的傢伙身上拿出來抵因果的東西。”說罷，她打開木盒，露出幾片金光閃閃的御魂。
“這個是鬼燈拿來的，說是……叫做般若的妖怪送過來的道歉禮物。”莫名其妙、完全不清楚學園祭事件的時音把御魂遞給加奈，“……這是最高速度品級的蚌精，佩戴上這個的話，就算是時間也追不上你的腳步。送給魔女的話應該剛剛好。”
“那就沒有問題了。”藏馬點點頭，便和時音、加奈約定好明天動身前去神隱之地的時間，便扯着還沒有同良守分出高下的浦飯幽助準備告辭了。
“看見你活蹦亂跳的我就放心了，良守。”臨走前，藏馬笑眯眯地對良守道。
“可是我不放心你！”良守齜牙咧嘴地，“去神隱之地記得看好我家寶貝加奈，否則我就要你好看，真是的，你哪裏看起來比我靠譜啊。”
“……”藏馬的微笑一頓，才點了點頭，“我會好好照顧加奈的，順帶一提，去神隱之地的話，需要向你在那邊的好友小玲打個招呼嗎？她看起來很想念你的樣子。”
雪村時音：…………
墨村良守：………………時音，你聽我解釋。
藏馬安撫地對着加奈眨了眨眼，乾脆利落地揪着浦飯幽助走了。
“想、念、你、的、小、玲？”
“……不是，時音你聽我解釋，真的，我不是、我沒有、你相——哇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
聽着身後傳來良守的慘叫聲，加奈捂着臉，開始覺得妖狐藏馬……可能沒有她想像里的那麼溫柔雅緻呢_(:з」∠)_
*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好了的加奈草草地把頭髮紮好，便帶着葯研和螢丸、三日月出門了。
在臨出門之前，她特地不放心地囑咐茨木和紅葉：“如果有人來日暮神社找我，千萬不要隨隨便便現身嚇到別人哦。”
“中午飯已經做好了放在冰箱裏，拿出來放到微波爐里熱一分鐘就可以吃了哦。”
“如果認識的朋友，像黃瀨、真太郎他們過來找我，請他們暫時回去就好了。”
“你們兩個在家裏不要吵架打架，更不要欺負土地神哦。”
“知、道、了！”茨木不耐煩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瞪着加奈，“日暮加奈你什麼意思？鬼女紅葉也就算了，你以為站在你面前的大妖怪是誰？”
坐在一邊的紅葉咔地捏碎了桌角，殺氣暴漲：“鬼、女、紅、葉、也、就、算、了？”
眼看着兩個人就要吵起來，加奈急忙拉住紅葉：“不、不是說今天你喜歡的那個愛豆今天在東京有活動嗎？茨木也是，英雄聯盟不是今天三倍金幣嗎？”
互相不對盤的紅葉和茨木各自冷哼一聲，完全不看對方各自走開了。
好懸沒打起來，拉架之後的加奈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快快地帶着三個付喪神趕向了和藏馬約好的車站。
因為是前往神隱之地的關係，早就在車站等候加奈的藏馬只穿了一身清爽的白色襯衫和灰色休閑褲，正被幾個女生圍着搭訕聊天，在看見加奈過來的時候不由得鬆了口氣，對這些熱情多度的女士道別之後就帶着加奈坐上了新幹線，前往松山市的道后溫泉。
滿心以為能夠清凈下來的藏馬，在看見三日月宗近的那一刻，是絕望的。即便這把天下五劍打扮得像個退休的老頭子、頭上還扎着藍色的古早頭巾，但是架不住三日月如同滿月的光芒一樣灼灼的顏值。就算不說三日月，就是可愛的螢丸和精緻的葯研也招到不少女孩憐愛的目光，不提車站，加奈這一路走來，已經有七八個女孩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塞給三日月了。
果不其然等上了新幹線之後，有意無意走過來搭訕的女孩就沒有停過，葯研把加奈護在靠窗的位置，性格說不上好的他眼神銳利地瞪了一眼沉迷於三日月美色、厚着臉皮遲遲不肯離開的女士。
飽含着殺氣的瞪視讓這名女士不由得渾身發冷，慌慌忙忙地找了個理由，畏懼地離開了，但是很快又有女生頂替了她的位置，滿臉通紅地向藏馬和三日月要聯繫方式。
“真是美色誤人啊。”趁着這個女生被藏馬溫和的話勸走之後，加奈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揶揄道。
三日月：………………
“可別取笑我了，小姑娘。”平安時期的老刀精淡定地說，直惹得坐在對面的女孩子一聲抽氣。“實在沒辦法，老頭子只能逾矩請求你的幫助了。”
“……可是，我不懂隱藏的法術啊。”加奈歪着頭，付喪神自有法術將自己的本體隱藏起來，倒是沒有學過這方面陰陽術的巫女有些苦手。
“不不不，”三日月笑眯眯的，“只要和他們說，老頭子是攜孫女出來遊玩就行了。”
孫女是什麼鬼！
“三日月宗近！”沒等加奈反應過來，葯研就低聲警告了對方，他的語氣冰冷：“注意你的身份！”
“哈哈哈，開個玩笑罷了。”三日月喝了一口茶，狀若無事。
“主人主人，我們是不是快到了？”螢丸望着窗外似乎晃過的廣告牌，有些害怕那些過於熱情的女士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三日月和葯研之間的暗流洶湧，“我剛剛有看見牌子上寫着道后溫泉的字樣哦。”
“看時間，應該是快到了。”坐了很久的車，加奈也覺得有些疲勞，“藏馬先生，我們什麼時候能到呀？”
“就快了，就快了。”心累的藏馬溫聲哄孩子。
等到滿車的聞風而動的女孩子差不多把藏馬和三日月調戲了個遍，火車才正式到站。藏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把剛剛別人塞給自己的電話號碼全部放在垃圾袋裏丟進垃圾桶，才帶着加奈下了火車。
看着離站的車絕塵而去，螢丸忍不住感慨起來：“21世紀的變化真大啊，換在我們那個年代，這樣遠的距離怎麼說也要趕上兩天的路吧。”
當然，令他驚訝的還在後面，藏馬在當地租了一輛悍馬，帶着加奈等人驅車趕往神隱之地的入口。螢丸新奇地坐在車裏來回打量，在看見車裏發佈的租車廣告上的各色小車之後更是挪不開眼睛，止不住的驚嘆。比起什麼都新奇的螢丸，三日月倒是穩坐如山，十分鎮定……如果不是他一上車就開始打瞌睡的話。
藏馬驅車一直穿過了一個人丁稀少的村莊，從一條小路里開到了茂密的森林中。巨大的悍馬嫻熟地在森林的泥濘小路上拐來拐去的，漸漸地走到了森林的深處，如雲的綠蔭遮蓋住了陽光，讓整個森林開始逐漸變得潮濕而陰冷，在車窗外不知道晃過了多少綠意融融的樹木之後，悍馬終於開到了小路的盡頭。
遠遠的有光泛濫開來，一座硃紅色的建築物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在這棟陳舊的老房子上，高高掛着一個破舊發黑、長滿苔蘚的招牌，加奈眯起眼睛，艱難地辨認出‘湯屋’兩個字。
“我們到了。”
藏馬把車停在樹下，等所有人都下車之後便鎖了車，示意加奈和付喪神跟過來。
加奈牽着螢丸，小心地繞過建築物門前鎮守的石像，跟着藏馬一起進入了這棟略帶潮濕氣味的陳舊的紅色建築物。
穿過長長的幽深走廊，眾人來到一個類似候車站大廳的地方，空無一人的寬敞候車室裝修陳舊，但是意外地非常有西洋范，擺着許多西式的燈和燭台，就連候車室的椅子也是典型的西式長椅。
“神隱之地的話，在三百年前就已經出現了。”藏馬對着螢丸解釋，“那個時候，不管是電車還是裝飾成西洋風格，都是挺時髦的。很多神明也會覺得比較新奇。”
“但是現在這個點，就算是神明也是要上班的。”藏馬示意加奈朝着候車室另一邊的出口望過去，“所以白天的時候，只有兩趟車前往沼底，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的話，我們稍微等一下就可以等到那趟車了。”
從另一邊大開着的門望過去，能看見遠處一望無盡的藍色的海。這片隱隱地泛着漣漪的清澈見底的海彷彿一面光滑的鏡子一般映着天空層巒疊嶂的白雲，從遠處望去，這片海天一色、渾然一體的溫柔靜謐的風景中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海水在天上流淌，還是雲朵在海中沉浮。
加奈忍不住一起跑到候車室的出口處，久久地凝望着那片溫柔得讓人沉淪的海，海風輕微地拂過她的頭髮，帶着一絲海水的鹹味。
藏馬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長長的一疊車票，站在了加奈的身後，側過頭去看向海洋的盡頭。
“海原電車差不多應該快到了，大家跟着我準備過去了。”
藏馬的話音剛落，一道光遠遠地飄了過來，伴隨着電車呼嘯的聲音，只見一列相較之下顯得陳舊而緩慢的電車從海的盡頭行駛過來了。
見到電車的速度越來越慢，而不遠處的車站則是坐立在海的邊上，加奈急忙扭過頭問螢丸：“需要變回本體，讓我抱着你跑過去嗎？”
迎着此刻有點大的風，因為加奈突然的發問足足愣了一秒的螢丸才反應過來。
主人……是因為自己曾經沉海，所以擔心自己會懼怕海水嗎？
銀髮的孩子看着面露擔憂的女孩，鼻頭一酸，卻露出一個甜滋滋的笑容：“主人，我不會害怕的，嘿嘿。”
“……不過，我還是想要你牽着我的手跑到那邊去，好不好呀？”
“那你抓緊了哦。”小巫女用力抓住螢丸的手，率先一步踏進海水裏，向著不遠處正在慢慢停靠的電車飛快地跑了過去。
縱然腳下踩着涼涼的海水，雖然腦海里隱約浮現出當時身為大太刀的自己在昏暗的深海里慢慢被腐蝕的疼痛回憶，這一次的螢丸卻一點都不懼怕海水了。
畢竟，就算是掉進深海，主人也會拼盡全力地拉住他，不讓他沉下去的。
*
等最後慢吞吞的三日月也坐在了空空蕩蕩的電車車廂里，電車繼續開動，藏馬才繼續對女孩介紹這片神隱之地。
“在那邊的不遠處的那棟巨大的建築物就是油湯了，那是錢魔女的孿生姊妹湯婆婆所開的溫泉。相較於錢魔女，她的孿生姊妹既貪婪又市儈，不能與之相處。”
“但是油湯這個地方，的確是眾神極為熱愛的休憩泡湯的場所之一，每天傍晚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低位神明和小妖怪前來油湯。至於高位神，油湯會專程派遣輪船前去迎接的。而背靠着生意火爆的油湯的集市上，也有不少食肆和小吃鋪售賣特色可口的食物，如果時間來得及的話，臨走的時候我們可以去集市上打包一份食物帶走。”
“我記得很久之前，曾經有陰陽師被自己的式神帶着來此處休憩，將神隱之地的某些故事傳到了現實，據說因此而改編製作出了《千x千尋》這樣的佳作。”
提起吉卜力動畫的看家作品，加奈不由得想起某個存在感非常強大的執政官：“我非常好奇，鬼燈大人……知道這個傳說嗎？”
“他知道啊。”藏馬忍俊不禁地道，“正是因為《千X千尋》的故事出自神隱之地，所以他就任執政官這麼久了，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
“至於原因……我聽阿香說，似乎是因為他認為崇拜動畫的粉絲應該和原著故事保持距離，這樣才不會損毀這個動畫電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加奈：………………
“嘛……不管怎麼說，”藏馬碧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翠，“這片神隱之地里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不僅是神明、就連無依無靠的魂魄也會莫名漂流至此。而這個故事之所以能夠流傳出去，也是因為其發生在油湯之中，成為膾炙人口的奇談罷了。”
火車緩緩地前行，等到它快要行駛到錢魔女居住的森林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節了，葯研叫醒靠着自己的肩膀睡得正香的女孩，幾個人在沼底站下了車。
越過波光粼粼的海，加奈一手拎着自己的運動鞋，一手牽着螢丸，眯着睏倦的眼睛，跟隨着藏馬走到了昏暗的森林裏。
她剛剛穿上鞋，就看見一個高大的、帶着白色面具的如同黑影的大妖怪提着一盞時不時發亮的燈，靜靜地站在不遠處等候着他們。
“好久不見，無面人。”
藏馬對着那隻叫做無面人的妖怪招呼了一聲，對方似乎非常靦腆，只輕輕地‘阿’了一聲，動作遲緩地對着藏馬和加奈等人點點頭，努力地想要擺出一個這邊請的邀請姿勢。
“錢婆婆已經知道我們的到來了嗎？”
無面人‘阿’了一聲，自己率先一步走在藏馬的前面，走上幾步便對着加奈等人招招手，示意對方跟過來。
繞過幾棵根植粗壯磐虯的大樹，一條坐落在沼澤中央的小路展現在眾人面前，加奈和螢丸走在幾個人的中間，小姑娘忍不住去看沼澤周圍的綠樹與飛來飛去、顏色奇妙的小鳥。
黃昏的時候這裏真好看啊，如同星子一般灑在樹叢與沼澤上的陽光泛濫着粉紅色的光暈，遙遠的天邊落下沉沉的影子，幾汪大大小小的湖泊坐落在樹林中，將偌大的森林裝點得如同格林童話里的仙境。
走在最前面的無面人突然細細地哼了一聲，把手中不停掙扎的燈放到了地上。這個重獲自由的小傢伙連忙往前跳了幾步，落在一幢小屋的圍欄上。
“我們到了，這裏就是錢婆婆的家了。”
藏馬回過頭去，剛好看見一名盤着銀色髮髻、身材比例奇怪、大眼睛鷹鉤鼻的老嫗。她穿着一身藍色的洋服，戴着一副老花鏡，正打開屋門，對着藏馬和加奈招了招手。
“貴安，打擾了。”藏馬恭敬地對着這名魔女見禮，加奈見狀也趕快對着這名聲名赫赫的魔女用力鞠躬。
“冒昧前來，打擾您了，真是抱歉。我是日暮加奈，乃日暮神社的兼職巫女。”
“哦哦，是你呀。”錢魔女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普通的老太太，她招呼着眾人進屋，熱情地拿出奶油蛋糕和餅乾、紅茶招待大家。
奶油蛋糕是錢魔女自己製作的，鬆軟的蛋糕胚上只抹了很少的奶油，配合著熱乎乎的紅茶和巧克力餅乾，讓餓了一天的加奈忍不住把蛋糕全部都吃進肚子裏，還就着紅茶，吃了幾片巧克力曲奇。
錢魔女隨意地把一條閃耀着細細光澤的頭繩一樣的東西遞給藏馬：“為了你的這條平安繩，我可麻煩死了，因為你母親的生命本就是靈界秘寶從你的身上借來的，又摻和上了浦飯幽助，理順這些命數可麻煩死了。”
藏馬輕輕地握住那條平安繩，抿了抿唇，真心實意地對錢魔女道謝：“您願意費下這麼大的心思，藏馬感激不盡。”
“這也沒什麼。”錢魔女倒是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你從魔界帶來的植物，也幫了我大忙。”
她指着小屋外部森林裏的幾汪破碎的湖泊道：“那本來，應該是一條河的。”
“這麼多年來，我想盡辦法都沒有辦法讓那條河的破碎的靈魂重新凝結，幸好你送來的植物里，有一種植物的果實對於神明的魂魄有些許修復作用，我將那顆種子種在河流的心臟里，希望他可以早一點恢復吧。”
藏馬微微挑眉：“那條破碎的河，難道是……？”
“不錯，正是故事裏的那條河。”
錢魔女看了一眼桌上的付喪神和巫女，沙啞地詢問加奈：
“想要知道千尋和白龍的故事嗎？”
*
“故事的開始，和油湯里的侍從們口中的一樣。”
“人類少女的一家誤入了神隱之地，父母因為誤食了供奉品而被變成了待宰的牲畜，驚慌無措的少女在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人類的世界之後，一名自稱為白龍的少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錢魔女緩緩地，說起了那個在很多人口中流傳的故事。
加奈放下了紅茶，和螢丸一樣聽得入了迷，隨着故事的一步步發展，錢魔女終於說到了那名叫做千尋的小女孩和自己的姊妹湯魔女的對決。
“……在千尋說出‘我確定，我的父母都不在這裏’的時候，我的妹妹臉色一僵，手中的勞動合同‘砰’地一下消失了。”
“是的，她猜對了。”在錢魔女說完千尋終於擺脫了湯婆婆的掌握，回到現世之後，加奈和螢丸一起發出小小的讚歎聲，兩張滿是崇拜和期待的小臉晶晶亮地望着錢魔女。
“太好了。”
“幸好她回去了，沒有回頭。”
“白龍既然已經擺脫了湯婆婆的控制，是不是在那之後也會去現世找千尋呢？”
“孩子們。”講得口乾舌燥的錢魔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微涼的紅茶，意味深長地道。“這個故事，是人們口中的傳說。真實的結局，可不是這樣的。”
……
“你把那個女孩送走了？”
空無一人的台階上，冷酷的魔女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小小的龍。
“……是的。”
“真是奇怪，她竟然能夠從這裏離開。”魔女對着白衣少年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明明沾了你這麼大的因果，竟然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夠活着帶着她的父母從這裏離開？”
“我要求的代價，您並沒有知道的權利。”白衣少年平靜地回答，“就目前而論，您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允諾了千尋，就沒有反悔的權利了。”
“——你！”魔女咬牙切齒地盯着少年，半晌，突然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我自然是不會反悔。”
“只是你莫要忘記，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我並沒有忘記我的諾言。”少年回答，並對着魔女單膝下跪，低下頭顱，“我說，‘只要您能夠放走千尋，就算是把我五馬分屍也無所謂，任您處置’。”
——“我現在回來，便是為此。”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成全你！”
魔女憤怒聒噪的聲音在少年的耳邊回蕩，緊接着左邊的胳膊便是一痛。
鮮血大量地噴洒出來，少年的左臂被魔女的魔法連根斬斷，高高地飛起、然後掉落在不遠處。
少年悶哼一聲，死死地捂住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因為劇烈的疼痛與大量的失血，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了起來。
“痛嗎？白龍？”
魔女的聲音顯得那樣不懷好意。
“我看見千尋還走在草原里，應該是你的叮囑，讓她不要回頭，對嗎？”
“不、不要……不要傷害她……”少年渾身顫抖着警告魔女。“你答應過……已經、已經不能反悔——”
“是啊，我是不能反悔，卻不證明她不會回頭。”魔女笑着回答。
“這樣吧，如果疼痛的話，你就喊出千尋的名字。你的聲音劃過天空，她自會聽見回頭，永遠留在這裏陪伴你，怎麼樣？”
“休、休想——！”
半跪的那隻右腿又是一痛，冰冷地魔法穿過少年，一股巨大的力道將少年的右腿生生扯掉。
“唔——！！！！”
少年瞳孔劇烈收縮，眼淚瞬間流了出來，他倒在冰冷的台階下，身體不自覺地化為龍形。
汩汩的鮮血流淌在地板上，白色的龍顫抖着蜷縮成一團，原本美麗晶瑩的鱗片失去了光澤，佈滿了鮮血和泥土。
魔女依舊在蠱惑着他：“只要你叫出她的名字，我就停手。”
“不、可、能——”
鋒利的魔法如同長刀一般憑空斬下了白龍的尾巴，那一刻迸發出的血液打濕了整片泥土。
“只要你說出‘千尋’兩個字。”
“只要你說出來，我也可以放過你，我允諾。”
那條失去了尾巴、右腿、左臂的龍，那條倒在血泊里的龍，只睜開眼睛，冷冷地瞟了魔女一眼，隨即艱難地在地板上扭過頭去，望向女孩離開的方向。
惱羞成怒的魔女再也控制不住脾氣，她憤怒地使用着攻擊魔法，如雷電、如火焰、如利刃，一條條、一道道地招呼在龍的身上。
[照着原來的路走回去就可以了。]
[絕對不能夠回頭看哦。]
白衣少年嚴肅地告誡着心愛的女孩。
——絕對、絕對不能夠回頭看。
右臂也感覺不到了。
腹腔里的臟器和鮮血一起流了出來。
然後，就連身體的存在也感覺不到了。
虛弱的龍撐起最後的力氣，望向已經走到候車室的女孩，在看見她頭也不回地穿過了長廊之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迎接他的，是最後一次落在頭頂的魔法。
[……能夠平安地回家，真好啊，千尋。]
*
“那條河的名字，叫做賑早見琥珀川。”
錢魔女站起來，打開屋門，窗外是那條波光粼粼的、破碎的河流。
淚眼模糊的加奈順着錢魔女所指向的方向望去，在夜色下顯得尤為美麗、尤為支離破碎的河流中，隱隱約約能夠看見一顆苒苒生長的綠色小苗。
“幸好還來得及。”
“若是順利，他還來得及和她說一聲，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