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蓮池家族
現世的神道之中，蘊含著許多身負特殊傳承的家族。一如墨村家、雪村家這樣以守護烏森之地為己任的結界師家族，一如統領諸多妖怪、維繫妖怪與現實平穩的奴良組，一如名氣鼎盛、以最大除妖一族著稱的的場家族，這些家族無一不是流傳數代，傳承神秘，豪傑輩出。
這些家族越是能力強大，就越是有底氣，在神道眾中就越是富有話語權。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有幸得到邀請的普通人赤司父子在被一些小家族的人為難的時候，雪村時音只是淡淡的說了幾句話，就再也沒有人敢為難赤司征十郎的原因了。同樣都是孩子，年幼懵懂的加奈能夠堂而皇之地當著伊勢神宮神官的面把赤司拉出去玩，都沒有人敢置喙半句還拍手叫好，也是因為加奈是代表了日暮神社和墨村家雙重意義上的繼承人的緣故。
——比起墨村家來說，跨越了時空鎮守稀世重寶四魂之玉的巫女日暮戈薇更為被伊勢神宮看重，就連身為戈薇後人的加奈也被小心翼翼地討好着。
身為墨村家曾經的當家，墨村繁守的人緣不可謂不好，而在諸家族之中，有一個坐落在神奈川的，以驅使付喪神出名的蓮池家族與繁守關係最好，蓮池家族的某代當家甚至親身加入良守的兄長墨村正守統帥的夜行，在當年攻□□芒樓時立下了赫赫功勞。
現如今，當年那位強大的女使已然結婚生子，將自己當家的位置讓給了自己的大女兒蓮池薰之後，便退居二線，與丈夫進行全日本環遊去了。
“……說來慚愧，”紫藤色長發的溫婉女子笑了笑，“以我現在的能力，並不能夠完全撐起蓮池家，只能等天賦強大的妹妹長大之後把家主的位置還給她了。”
正在說話的這位身着櫻色和服的女子正是蓮池家當代家主蓮池薰，此刻這名性子軟和的家主正在耐心地為加奈等人侍奉茶湯，細心的蓮池薰特地將家中珍藏的茶餅拿出炙烤並碾成粉末，在煮制完成之際，細細地加入吳鹽，再遞給加奈和三位付喪神。
“非常感謝您的招待。”不比加奈只是嚴肅地喝了一口茶湯，便有禮地放下，三日月非常認真地品評了一番這種用傳統‘餅茶煎飲法’製作出來的茶湯，成功地讓同樣風雅的蓮池家主笑眯眯地和三日月探討了一番茶經。
見到這樣的三日月，加奈不由得悄悄對身後兩位付喪神感嘆起來：“不愧是最為注重風雅的平安時期的老刀了呢，關於茶的知識一點都不輸給世家。”
“嘛……畢竟我身於戰場，這種風雅的事情的確不太懂。”葯研推了推眼鏡，無奈道。
“可是主人看起來不是很在意茶湯味道的樣子呢。”坐在葯研身邊的銀髮小正太聲音靦腆，“真的喝的慣嗎？”
“……唔，老實說，我是真的喝不出茶湯的好壞啦。”加奈也壓低聲音，悄悄對着螢丸解釋。
螢丸是當時從般若手中拿到的兩把刀中的另外一把，是一把長約一米四的大太刀。根據葯研一知半解的說法，長度越長的刀化形的付喪神也就越高大，故而在正式召喚的時候，加奈滿心以為這位新的付喪神會是一個和茨木差不多高大的男性，還特地選在寬闊的法室里召喚。
“我是阿蘇神社的螢丸。鏘!所謂的壓軸登場呢!”
出現在柔和的白光之中的，是一個和加奈差不多高的銀色頭髮的男孩子，他身着一聲黑色的軍裝，背後背着大太刀的本體，聲音靦腆，眼神純凈。
在得知眼前的小正太，就是昭和六年被封為國寶、而後去向不明的螢丸之後，頭越加痛的加奈忍不住打電話給了墨村繁守太爺爺，詢問這兩位付喪神究竟是去是留。
“當然是留下來了。”電話里，墨村繁守理所應當地道，“既然那兩振國寶刀已然在你的手中化形，又簽訂了契約，就形同式神，你是他們的主人，又哪有把他們轉贈的道理。”
“可是國立博物館那邊的那振偽造的三日月——”
“那麼，目前那把仿刀，那幫老傢伙認出來了嗎？”墨村繁守平靜地道。
“…………不曾聽說。”
“那就是了，連國寶三日月都可以錯認，不管是一開始的時候就打眼，還是在後來被歹人掉包，都是他們自己的原因，和你又有什麼關係？”老爺子大手一揮，“至於伊勢神宮，就更不用理會了。若是這些人因為這兩把刀的事情找上你，老頭子我拼着命也要讓他們好看！”
“我倒是要看看，誰有這個膽子，敢覬覦我外孫女的東西？”
“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了，寶貝兒加奈，更別覺得他倆在你手裏是埋沒了。”墨村家的太爺爺一眼就看出了加奈的猶疑，以強硬的態度駁回了小姑娘的請求之後，墨村繁守又聯繫上了交好的蓮池家族，請求蓮池家族的當家能夠在驅使付喪神一事上教導自家孩子。
鑒於兩家之間的良好關係，蓮池家的家主一口便答應了下來，這才有了今天加奈和三位付喪神的上門拜訪。
……
就在加奈和葯研、螢丸竊竊私語講小話的時候，結束煎茶探討的三日月扭過頭，冷不丁地笑眯眯問加奈：“就如剛剛蓮池小姐所說，小姑娘當然不會這樣的，對嗎？”
“誒、誒？”偷偷開小差被發現，加奈張着嘴卻說不出半個字，面對壞心眼的三日月只得低頭認錯，“對不起，我不該和葯研螢丸開小差的。”
“噗。”一邊看熱鬧的蓮池薰猛地捂住嘴巴，強忍着笑意省的讓加奈更尷尬，善意地解釋道，“剛剛我對三日月先生說，依照加奈小姐的性格，是不會擅自丟下付喪神不管的，即便是伊勢神宮逼迫，也不可能將國寶刀拱手讓人的，所以不用擔心。”
三日月宗近雖然看起來一副老年人慢吞吞的樣子，心思活絡和察言觀色的能力可一點都不像老年人，連葯研都沒有發現加奈的踟躕，卻被三日月用一種溫和的方式點了出來。
“哈哈哈，我也是隨口一說。”三日月無辜地笑着，“同樣的，吾等既然已經被小姑娘召喚出來了，自當盡職盡責保衛主人，亦然不存在背棄一說。”
“的確如此，”對付喪神深有了解的蓮池薰贊同撫掌道，“付喪神因為是器物化形，論起對主人的眷戀遠比式神要深刻，也正因為如此，被主人拋棄、無視的付喪神也比式神更容易暗墮。”
加奈：………
這兩個人真的是無意識的嗎？言辭里句句話都在針對她認為自己無法駕馭這兩振古刀、又認為東京國立博物館和伊勢神宮容易來找麻煩這兩個念頭？
正在無語中的小巫女感覺自己的衣袖冷不丁被人輕輕拉住，扭頭一看，才發現單純靦腆的小正太螢丸正小心翼翼地對她說：
“那個……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給伊勢神宮？”
銀髮的小男孩瞪着濕漉漉的抹茶色眼眸，哀哀戚戚地望着加奈。
加奈：………………
行吧行吧、她、她認輸_(:з」∠)_
“不會把你們讓出去的，請放心吧。”說完這句話之後的加奈，清楚地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纏在了自己的靈魂之中。
這是[咒]，一個向付喪神承諾絕對絕對不會丟棄掉他們的咒。
加奈此話一出，螢丸鬆了口氣一般，眼睛彎成小小的新月，笑了起來。而在一邊的三日月同樣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讓蓮池小姐見笑了。”
加奈轉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此間主人道歉。
“不不不，哪有的事。”蓮池薰還沒完全搞明白這幾個人的狀況，就連剛剛看起來像是和三日月一唱一和、早就商量好的捧哏的話，也不過是她在三日月刻意的引導下才無意識說出來的。
“關於付喪神的御使和保護方法這方面的知識，還要麻煩蓮池小姐了。”加奈對着蓮池薰深深一拜。“對此多有打擾，實在非常抱歉。”
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大咧咧地跑到人家家裏來問人家的看家本事，就算是繁守爺爺的要求也讓小姑娘有些羞恥。
“哪有的事，這些也算是常識罷了。”爽快的蓮池薰擺了擺手，禮貌地請加奈單獨到內室來查閱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資料，順便對她講解如何命令付喪神和教導付喪神的大大小小的細節問題。
在蓮池薰的觀點裏，剛剛化形的付喪神如同剛剛出生的孩子，三觀都沒有定性，需要主人細心的教育和指導。不同類型、有過不同經歷的付喪神固然會因為器物時期的經歷而塑造出不同的性格，但是主人的性格和教育方式也會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一個教育不好、或者主人靈力變得污濁的話，付喪神也是非常暗墮的。
而暗墮的付喪神已經喪失了全部的神志，更有甚者則會化作嗜血嗜殺的怪物，就目前而言是沒有辦法重新凈化回到本源的，主人也不可能控制暗墮付喪神的，只有斬殺這一條路了。
“說起來……付喪神失去身為器物時期的記憶這種事情，很常見嗎？”在蓮池薰詳細地講完之後，小姑娘忍不住舉手提問道。
“失去記憶？”蓮池薰一愣，“這倒是不常見……”即便是身為蓮池家的家主，她也未曾見過這樣奇怪的事情。
加奈本以為比起三日月和葯研，身為大太刀的螢丸也許能夠記得自己是如何落入地獄的，對黑芒樓這個地方有無印象，誰知道在召喚出之後，這位迷糊的小男孩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說道：“從我……沉海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除了記憶里日復一日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水之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為螢丸心疼的加奈隨即對蓮池薰粗淺地解釋了一番，末了不好意思地把散落的頭髮捋到耳後，道：
“……不管怎麼樣，我作為他們的主人，理應有責任讓他們能夠找回那份記憶。不再這樣茫茫然然地，因為記憶缺失而感到失落了。”
想起在戰國時葯研被眾人質疑時候的絕望和來到現世之後時不時的茫然眼神，加奈的心裏就有些酸。
“這樣的話……我的建議可能和繁守大人一樣，只能說是去找神隱之地的那位魔女了。”說到這裏，蓮池薰神秘地眨了眨眼，“說起來……你看過《千x千尋》嗎？”
“……沒有。”哪裏來的時間看啊，就是知道也是因為墨村羽守嘴裏念叨過一段時間好嗎。
“誒？沒看過嗎？”蓮池薰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就又振作起來，對小姑娘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千X千尋》這個故事是根據神隱之地的真實事件改編的咯？”
加奈：………
…………………………啥？
“就是呀，”見日暮加奈明顯狐疑的眼神，蓮池薰好心解釋道，“那個故事，是真實的哦。叫做千尋的女孩子是真的，叫做琥珀川的白龍也是真的。神隱之地即是神明休憩的場所，也是一些無依存的亡者的暫居之地。”
見加奈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蓮池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位最近在神道界內聲名鵲起的神社巫女，柔聲道：“等墨村良守大人回來，帶你過去，你就明白啦。”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點了點頭。
……
一直到了下午三點左右，蓮池薰和加奈才從內室里走出來，看見等候在外面的葯研等人，加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跑到葯研身邊，小小聲地對着自己的三位付喪神道歉說讓他們久等了。
“沒有的事。”三日月溫和地拍了拍加奈，對着慢慢走過來的蓮池薰微微點頭，“麻煩蓮池小姐了。”
“沒有沒有，”一直盯着加奈的蓮池薰突然捂住泛紅的臉，“加奈小姐真是太、太、太可愛啦！又聰明又認真，是個好孩子呢。”
還沒等加奈說出什麼，一聲女孩清脆的冷哼聲從她的身後傳來。
她聞聲朝身後望去，發現一個長發黑衣、身後背着一把古琴的俊秀男人正牽着一個和蓮池薰同樣發色的小姑娘，站在門外的不遠處。
“阿拉阿拉，小理放學回來啦？”
不知道是不是加奈的錯覺，總覺得蓮池薰的微笑僵硬了一秒。
“我聽見了！”被稱作小理的年約八九歲的小女孩冷哼一聲，“壞姐姐，喜歡別的小孩子，小理不喜歡姐姐了。”
“哪、哪有的事。”蓮池薰的聲音怎麼聽怎麼心虛，“給、給加奈小姐介紹一下，這位是蓮池理，我最最最可愛的妹妹哦。小理，這是東京過來商談事情的日暮加奈，是神社巫女哦。”
蓮池理理也不理加奈，徑直鬆開了牽着男人的手，飛快地越過了加奈幾人，像一顆小炮彈一樣撞到蓮池薰的懷裏，委屈地蹭了蹭，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壞姐姐、壞阿薰！趁着小理和阿哠不在就出、軌！”
蓮池薰：？？？？？
她手忙腳亂地開始哄着自家容易吃醋的妹妹來。
見對方姊妹因為自己開始吵架了，加奈手足無措，還是三日月當機立斷，立刻知趣地向對方告別，言稱日後再來拜訪。葯研則強硬地拉着還想說什麼的日暮加奈，扭頭就走。
走至門口，覺得這樣頗為失禮的小姑娘忍不住扭頭想看看蓮池薰怎麼樣了，卻意外地發現，剛剛還站在門口的那個黑衣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蓮池薰的身邊，一手捂住她懷裏蓮池理的眼睛，一手抬起蓮池薰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去。
乍見此景的日暮加奈瞪大了眼睛，剛想說什麼，下一秒便被有所察覺的三日月捂住了眼睛，被抱進他懷裏強行離開了蓮池家。
半晌，直到遠遠離開蓮池家之後，被捂住眼睛的小姑娘才悶悶地問。
“三日月先生，剛剛那個是……？”
“剛剛老頭子兩眼發花，什麼都沒看見哦。”三日月試圖裝傻。
“……可是我看見了，蓮池小姐和那個男人接吻了。”
三日月：…………
“那個男人是付喪神嗎？”小姑娘努力掙扎着脫開三日月的手，完全不打算放過一千多歲的老頭子，好奇地問。
“原來人類可以和付喪神談戀愛的嗎？”
三日月葯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