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詞語意義,怎能胡亂髮揮?
──“撐起炎洲”和“數中原”試釋余秋雨先生在《山居筆記·天涯故事》中寫道:還在少年時代,這位出生在海南島瓊山下田村的聰明孩子(余文寫作“邱浚”,當系“丘濬”之誤)已經吟出一首以五指山為題的詩……這首詩居然真的把巍巍五指山比作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撐起了中華半壁雲天,不僅在雲天中摘星、弄雲、逗月,而且還要遠遠地指點中原江山!這不是在伸張一種雄心勃勃、問鼎中原的男子漢精神嗎?這段文字,顯然根據丘濬少年時代所作的詩翻譯而來。這是一首七律,詩題原為“瓊台八景”,大部分已經亡佚。此詩收入其《重編瓊台藁》卷五中,詩前有小序云:五指參天,少時曾作《瓊台八景》。郡侯程公已刻之梓,今不復存,惟記其首一章,謾錄於此。現據陳田《明詩紀事》乙籤卷十九所引《雙槐歲鈔》文及丘濬原詩轉錄如下:瓊州定安縣有五指山,即黎母山,瓊崖之望也。少保丘文庄公(丘濬曾任太子少保,卒謚文庄)少時詠之,為人所傳誦,詩曰:五指峰如翠相聯,撐起炎洲半壁天。夜盥銀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雲煙。雨余玉筍空中見,月出明珠掌上懸。豈是巨靈伸一臂,遙從海外數中原。識者知其異日必貴,后竟如其言。丘濬的這首少作,確實寫得不錯。但其中有兩個地方,余先生在串解時由於不能準確理解詞語的意義,因而發揮得有點不着邊際,讓人不敢苟同。這裏提出個人的看法,同餘先生商榷。(一)僻處海南一隅的五指山,怎麼能撐起中原的雲天?如果把丘濬詩中“撐起炎洲半壁天”之句,跟余先生文中“撐起了中華半壁雲天”之句對照起來看,就可以知道余先生是把“炎洲”翻成了“中原”。這種說法有什麼根據呢?炎洲,在中國歷史上,從來就不是一個實有的地名。相傳為漢代東方朔所著的《海內十洲記》說:炎洲在南海中,地方二千里,去北岸九萬里。上有風生獸,似豹,青色,大如狸。張網取之,積薪數車以燒之,薪盡而獸不然(燃)。這是有關炎洲最早的文字記載,帶有一點神話的色彩。它說南海中的炎洲,“去北岸九萬里”,可見不會指海南島,而是南海極遠處的一片陸地。後來,南朝以至唐、宋的詩人都曾在作品中寫到過它,用來泛稱中國嶺南極其炎熱的地區。無論地處南海或者嶺南,反正它同餘先生所謂的“中華”之間是根本不能畫等號的。何況丘濬的詩明明寫的是海南島上的五指山,他所說的“撐起炎洲半壁天”,當然只能指撐起南海上空的這片雲天,怎麼能把它無限誇大,說成是整個“中華半壁天”呢!(二)少年丘濬以詩詠志,無非想日後能北上京都,獲得進身之階,為國建功立業,怎麼會有“問鼎中原”的野心呢?眾所周知,“問鼎”是古代一個著名的典故,其典源出自《左傳·宣公三年》:楚子(成王)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洛邑,東周都城,即今河南洛陽),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這裏所說的鼎,是指夏禹鑄造的九鼎。自夏至周,三代相傳,成為周朝的鎮國之寶,也是其王權的象徵。楚莊王兵臨洛邑,“問鼎之大小輕重”,顯然懷有代周而君臨天下的野心。所以“問鼎”一詞,歷來都有特定的含義,不能隨便濫用。近年來,有些小報的體育記者,在報道某些國內外賽事時,經常用“問鼎□□冠軍”、“問鼎□□世界盃決賽”之類的說法,已經受到了語言學者的批評。當然,“問鼎”能否在今後引申出“奪冠”的新義,還有待於語言實踐的發展,暫時可以不作定論。但是“問鼎中原”這個詞組就不一樣了。“中原”在東周時代特指周王朝的所在地,因此,“問鼎中原”只能是指企圖奪取政權。試問少年時代的丘濬會有這樣的勃勃野心嗎?他在詩里寫到“豈是巨靈伸一臂,遙從海外數中原”兩句,意思是說:五指山好像天上的巨靈神伸出一隻手臂,從遙遠的海外指向中原。這裏無非寄託着他打算在年長以後北上中原去博取功名、為國效力的理想,怎麼能將“數中原”三字誤讀成“問鼎中原”呢?這不明明是要把一位“少孤力學”,“接受儒家正規教育”,一心走科舉仕進之路的年輕人,打成蓄意圖謀不軌的野心家嗎?這種串解,實在太離譜了!典故性詞語的意義是約定俗成的,不能想當然地隨意引申和發揮。似是而非的亂用,只能引起讀者的誤解。作家在遺詞用語上追求筆生動優美,本屬理所當然,但前提必須是表意準確,恰如其分。古人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連“表意準確”的要求都達不到,那還有什麼“生動優美”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