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啼笑九美圖》1(5)
祝枝山接口:“兩雙玉臂挽復挽,四隻金蓮顛倒顛。”張靈興奮地:“嗨,紅粉面看紅粉面,玉酥肩並玉酥肩。”文徵明對吟詠女子並無興趣,文思不開,卻不便拂逆眾意,沉吟片刻,才念道:“游春公子搖鞭指,一對飛仙下九天。”眾人一回首,不見了唐伯虎。四處尋找,方見阿興站在一棵大樹下,仰首上望。三人來到跟前,循樹榦向上一看,呀,繁枝茂葉深處,只見唐寅正凝神向二女注目,一邊用筆在紙上描摹着。文徵明大搖其頭:“呀,他在畫仕女,此時此地,不妥呀不妥。”祝枝山輕聲道:“別高聲,驚了他摔下來,可就出事了。”唐寅每逢外出,阿興總是提只小木箱,內置文房四寶,主人隨時興來命筆,他便開箱供應。還專備一塊請巧匠製作的可放可收的木板,無桌時以為畫紙的憑托,十分方便。良久,唐寅方從樹上緩緩而下,一幅“鞦韆美人圖”已落紙上,用現代詞彙也即一紙白描,眾人邊看邊行邊議,惟文徵明緘默不語。四人來到仙鶴樓尋一雅座坐下。店小二送上酒菜。祝枝山先幹了一杯酒,道:“文老二,這仕女畫既不可畫,又不可賭,倒要請教其因。”“夫子曾言,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後來美貌女子,被人貶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禍水,尤其南宋朱老夫子后理學興盛,除唐代有人畫過女人外,數百年來,畫界對仕女畫涉足者寥寥……”張靈聽了,大聲叫道:“文兄迂腐!”祝枝山與文徵明碰了一下杯:“你先喝杯酒,別人低頭吞美餚,你卻費口舌,豈不吃虧。來,為你的高談闊論干一杯。”一杯酒下肚,文徵明的話多了:“畫女人必須多接觸女人,此舉必遭鄉人非議、士人側目,以子畏的風流倜儻、英俊瀟洒,更會招來是非,閑言碎語、流言蜚語便會風涌而起,豈不陷子畏於低俗下流、斯文掃地之窘境嗎……”唐寅悶着頭,大口喝酒,只不吭聲。張靈大笑起來,以筷擊桌:“文兄,我們的祖先女媧是男是女?幽王招天下諸侯於城下,以博褒姒一笑,憑心而論,該怪褒姒,還是怪幽王昏庸胡來?過去傳下的史籍,都是男人寫的,對女人未必公平。”祝枝山笑了笑,他身材瘦削,無論真笑假笑,都是皮笑肉難笑。但也有個區分,真笑則張口舒眉,假笑、陰笑、冷笑則撇嘴皺眉。這時他張口舒眉:“這也不能一概而論。蘇州人對女子就比較公平。對亡國之君夫差並無好感,對西施卻從無惡言,至今人們還常去憑弔館娃宮、響屐廊、蘇州的畫家也該公平地把筆對準女人。”張靈更激烈:“文兄,無女人就無世界,無我們,這個理你認不認?”文徵明仍搖着頭:“這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認是一回事,畫又是一回事,非不可認,是不可畫。”祝枝山看了看臉憋得紅紅的只顧喝酒的唐伯虎,笑了笑:“征明兄弟,你也讀過唐人筆記小說、元人雜劇、當代的傳奇,小說家、傳奇、雜劇家就比畫界開明。《李亞仙風雪曲江池》、《紅拂傳》、《西廂記》……”張靈接口道:“是啊,寫了多少個美貌、善良、俠義的女子。文人寫了幾百年,畫界卻不敢動手,豈不悲哉!”祝枝山激動起來:“子畏,你看着這五百兩賭金,敢不敢下注吧!老大哥望你做個勇士,在中國畫史上,讓仕女畫枝繁葉茂起來!伯虎,別老悶着頭。”唐寅陡然仰脖喝下三杯酒,猛然站起,摔去酒杯,漲紅了臉,激動得有些口吃:“女人是明月、是山泉、是簫音,唐寅要望明月、飲山泉、聽簫音,認真習學,盡我所能,畫好《九美圖》。文兄說會招來是非,此乃肺腑之言,摯友之語,在下自當警醒。不過身後是非誰管得,我相信後人會理解唐伯虎的。唐伯虎為了藝術,走近女人,只要不淫、不亂、不胡來,就不怕今人的非議、後人的詬罵,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老師、父親的教誨,對得起三位的砥礪、關懷——”他猛然舉杯,“請三位多加指點,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