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啼笑九美圖》1(4)
“你在畫的技法上,明顯存在三忌三病!”祝枝山知道這老弟有個聞過則怒的毛病,狠了狠心,尖銳地刺激道。唐寅將凳子往地上重重一擲,往下一坐:“那倒要請教了!”看着唐寅怨憤不安,祝枝山暗暗一笑,突然以退為進:”呀,冒失了,下車伊始,哇里哇啦,不恭不敬、不褒不揚,愚兄失禮了。”一見祝枝山往後退縮,唐寅反倒有些急了:“你?你且明明白白地講,堂堂皇皇地訓,多日未受蛇毒,倒要領教。”祝枝山故意退卻:“不,不,走,還是找文老二去。”“不,祝兄話已出口,唐寅願洗耳恭聽。”執着,固執,也是唐寅易犯的毛病。“要聽?”“要聽。”“這毒我可要狠狠地放。”祝枝山生性嫉惡如仇、詼諧機趣、敏銳多智,在家鄉時曾戲刺貪官污吏,狠治壞人壞事,那些被他整治過的人,給他起了一個外號:洞裏赤煉蛇。故有放毒之說。唐寅一擺頭,一副不屑的樣子:“我就狠狠地吸。”“好,你聽着,這一,腕力不夠。”“笑話。小弟每日手縛鉛石,盤旋翻轉……”“這固然重要,更要緊的是領略此間的奧秘所在。你該向書聖王羲之學習,他一生愛鵝,意在取鵝之轉頸俯仰,用之於執筆轉腕。”抬出書聖,唐寅無意辯駁:“這二呢?”“這二……呀,小唐,看你這咬牙切齒之態,老祝不敢講了。”“嗬嗬嗬,是你講不出了吧。”“哦,聽着,你這仕女畫之線條,犯了畫家三忌:忌板、忌刻、忌結。你這線條過於刻板凝結。”唐寅漸漸氣不足、膽不壯了:“真的如此嚴重?”“仕女畫用蘭花筆、遊絲筆,間以鐵筆線、戰筆線,你,嘿,還早着哩。”祝枝山那眯覷眼已覷出唐寅氣漸萎、神漸頹,刺痛他,方可使之決心勵精圖進。唐寅心服口硬:“哼,生搬硬套,妄加評點。”“嘿嘿,別嘴硬,這三——”“快講,別裝腔作勢。”“這些女子一個個眼中無光、無神、無——”“我尚未加工潤飾呢。”唐寅無力地辯解着。“外行話。有道是畫龍易、點睛難。畫龍如此,畫人更難。人們說到人,常常離不開眼:什麼臨去秋波、雙目傳情呀!以目挑之,杏眼圓睜啦!睚眥之怒、橫眉豎目,目中無人、雙目發直、獃滯無光,眼斜心不正、媚眼、白眼、痴眼、瞽目……”唐寅滿面羞赧,將畫取了,憤然撕得粉碎:“這下滿意了吧?”祝枝山狠狠搖了一下頭:“不!”“哼,官做大、做高了,胃口大了,架子也大了,頤指氣使,盛氣凌人!還不滿意,難道要我砍指斷筆。”唐寅口中雖氣壯如牛,其實已是心虛氣短了。“嘿嘿,我要與你打賭。”“打賭?奇談怪論。”“你若能畫出一幅神態各異、活靈活現的九位美人來,老祝輸你五百兩銀子。”“是貪污來的,不乾不淨。”“嘿,俸銀所得,乃老祝的血汗錢喲。”唐寅一跺足:“好,若畫不出這栩栩如生的《九美圖》來,唐寅倒輸你五百兩銀子。”祝枝山還不放過:“小唐,這打賭的事,還得文老二作證,方能生效。不然,怕你賴賬。”突然,門外一陣大笑,文徵明走了進來:“什麼作證,賴賬?我可要提二成收費的,哈哈哈!”這文徵明,字徵仲,舉人及第,春闈卻屢試不中,於是移情於詩文繪畫。時人評述,其畫藝較之唐伯虎稍勝一籌。其父文林,現任溫州知府。他家教既嚴,又為人刻板方正;熱愛山清水秀、田園景色,但性情拘謹,尤尊聖賢教導,更重朱熹理學,因此行為循規蹈矩,厭惡**宿娼等放浪舉止,贏得了個道學先生的雅號。蘇州四才子,這裏已出現了三位,這第四位卻頗難確定。世人皆謂為唐祝文周,但這周文賓,歷史上少有記載,又是杭州人;不少人認定這第四位應是徐禎卿。此人乃蘇州神童,小唐寅十歲,二十二歲中舉,二十六歲中進士,三十歲剛過便一命嗚呼。此人才華橫溢,詞賦皆工,是唐家的常客,因閉門讀書,后又在京城為官,所以人們漸漸有些淡忘;另有一種說法,說這第四位是張靈,字夢晉,他與唐寅結交最早,智慧超群,才智過人,狂放不羈較之唐伯虎有過之無不及。本書為行文需要,便以張靈為四才子之一,此說不屬史家定評,伏祈鑒諒!唐寅將文徵明迎進書房,奉茶后,說道:“祝兄說我畫的仕女千人一面,我倆打賭,我若畫成一幅形神兼備的《九美圖》,他便輸我五百兩紋銀。”文徵明直搖頭:“不可,不可——”二人驚問:“何故?”“今日我在仙鶴樓,為祝兄接風洗塵,到那兒再說吧,夢晉還在路上呢。”於是三人走出德記老店,不遠處正好碰到張靈,於是四人聯袂而行,書僮隨後。四人邊談邊笑,互通些祝枝山別後之事。猛地一陣女子的笑聲,銀鈴般地在空中飄忽、蕩漾。四人舉目一看,只見眼前一圍花牆內,兩個少女正在打鞦韆取樂。時而騰空飛起,剎那又從天而降,那彩色裙裾,如蝶、如鸝、如燕,飛舞飄忽。唐寅詩興大發:“我等連句吟哦如何?”隨即脫口道:“二八嬌娥美少年,綠楊影里戲鞦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