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堂春(捉蟲)
五、上堂春
馬車自側門處駛入謝府,謝珝與景翌一下來,便同往正德院給謝老夫人請安。
此時已是竹外桃花三兩枝的初春時節,謝府中栽的桃樹上也零零星星地偷着先綻開了不少,春風拂面,裹挾着清淡的桃花香氣,二人一路行來,好似衣襟上沾染了些許。
行到門口便有丫鬟挑起帘子,二人便一前一後邁步進去。
謝老夫人坐在正對門的軟塌上,與喬氏宋氏幾人說著話兒,正說到一半,就聽見自己大丫鬟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大公子,表少爺過來了。”
此時帘子一掀,兩個少年郎進了屋,登時滿堂生輝。
謝老夫人先看前頭的蕭翌,他今兒穿了件紫色團花圓領袍服,外頭套着同色罩衫,與女兒有三分相像的臉,眉若刀裁,目若朗星,別有一副洒然倜儻之意。
不由得暗暗點頭。
再看後頭不急不緩跟進來的長孫,十歲的少年便已有五尺幾許高,形貌昳麗,會弁如星,穿着一身天青色窄袖直綴,身姿挺拔,烏髮用玉冠高高束起,只立在那兒就好似幅水墨畫兒,濃淡相宜。
心下更是滿意。
不待二人行禮,便笑着開口對他們道:“你們喬家舅母與表妹今個兒從博陵過來,你們兩個過來見個禮。”
謝珝與蕭翌早在一進門時,便瞧見在謝老夫人下首處坐着一對母女。
年長的那位上身着一件掐花對襟外裳,挽起的高髻上插着簪,正含笑看着他們,身後立着一個穿着粉袖團花棕裙,五官精緻的少女。
早在謝珝六歲時,謝臻與喬氏夫妻倆便帶着他回過一次博陵,給他的外祖父賀壽,他又不是真正的六歲孩童,自然還記得這位夫人是他的大舅母喬王氏,而那個少女,自然就是大舅的女兒喬姝了。
謝老夫人這話一落,蕭翌先咳了一聲,笑眯眯地開口道:“外祖母,這可是阿珝的正經舅母同表妹,我還是等到他見過禮之後,再厚着臉皮來攀親戚吧。”
“你這個猴兒!”謝老夫人聞言便被他逗樂了,笑罵一聲。
不獨謝老夫人,喬氏宋氏幾個也用帕子掩着唇笑了,屋內頓時熱鬧起來。
笑罷,喬氏才接着出聲道:“翌哥兒很不必這樣說,你是老太太嫡親的外孫,我同你母親也是閨中時的好友,你與珝哥兒這幾年處下來,與親兄弟也不差什麼了,叫他的舅母一聲舅母也是無礙的。”
謝老夫人也道:“便是這個理。”
蕭翌這才點頭稱是。
二人一齊向喬王氏行過禮后,喬王氏便使着身側的丫鬟捧出了早先就備下的禮,溫和地對他們道:“舅母給的也不算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幾刀澄心紙與兩方離石硯,你們都是會讀書的好孩子,莫不要嫌棄才好。”
謝珝聞言便含笑稱不敢,他這一笑,便猶如天光乍破,晃得人眼暈。連宋氏都在心裏嘆了口氣,暗想珝哥兒怎麼就長得這般好,性子也好,大嫂果真好福氣。
喬姝從他們倆一進門,就偷偷地打量謝珝,見他這一笑,如清風拂崗,只覺得心跳地快得很,趕緊捏緊了手中帕子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連同他們二人見禮的時候,聲音也比平日小了些許,喬王氏連同其他大人們皆以為是女孩子初見外男,膽子便變小了,也未多想甚麼,只安慰她:“這都是你的表哥們,不用怕的,你五歲那年,你珝表哥還幫你撿過風箏呢,不記得了?”
喬姝現下正緊張呢,不意母親提起自己跟珝表哥還有這麼一件往事,便微怔住,仔細回想卻絲毫記不起來,正欲搖頭,外頭忽然傳來一道甜脆的聲音來:
“哥哥們跟表妹一來,祖母便把阿琯拋到腦後啦,果然您就是偏心,專喜歡那些個剔透的,我這個笨人眼睜睜瞧着都沒人疼啦。”
蕭翌一聽這聲音就不由得笑出聲來,連帶着謝珝也無奈地看向門口。
但見隨着話音進來一個手捧桃花,身穿着桂子綠齊胸襦裙的少女,身量不高,瓜子臉,杏兒眼,眉眼彎彎,俏皮又靈動。
正是謝珝的胞妹——謝琯。
謝老夫人聽了她這一番話頓時哭笑不得,虛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猴兒,竟來討你祖母的巧兒了。”
謝琯早在喬王氏與喬姝剛來的時候就與他們見過禮了,之後才帶着丫鬟去替祖母折花,若不是喬姝還要等着與她哥哥們認個臉兒,也要被她拉着去了。
也正是她的到來變相地解了喬姝之前的尷尬,聽得謝老夫人這話,喬姝便輕聲笑道:“表姐真伶俐,這般能開老夫人的懷,不像我這個嘴笨的,連娘都嫌棄我呢。”
謝琯一聽,便上前拉住喬王氏的手,半真半假地說:“阿姝表妹這樣好,要是舅母嫌棄,不如給了我家吧。”
“給是能給,不過得拿阿琯你來換才行。”喬王氏痛快道。
“我原以為舅太太是來看外甥的,可沒想到您卻是來拐咱們家的女兒來的。”見她們說的高興,宋氏也湊了句趣兒。
喬氏亦道:“二弟妹這話可真是說到我心裏去了,大嫂你可不能這般不厚道啊。”
……
她們說的熱鬧,謝珝卻想着等會兒就該去校場練箭的事,便給正好朝這邊望過來謝琯使了個眼色,接着就繼續八風不動地站着,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謝琯接收到自家哥哥的暗示,瞬間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要不怎麼說雙胞胎之間都有些心靈感應呢?
她好似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抬起頭便對謝老夫人道:“祖母,孫女兒記起一件事兒,方才我替您折花的時候碰見哥哥的小廝月朗了,我問他幹嘛去,他回話說去校場候着,他去那兒幹嘛呀?”
謝琯這麼一提,謝老夫人倒是記起來了,便道:“你哥哥與表哥每日這時候都要去校場練箭的。”
說著就對他們二人道:“今個兒倒是我忘了,白饒了你們這麼些時間,要不是阿琯說起來,就誤了事兒了,你們快些去吧。”
謝珝與蕭翌這才出言告退。
待到出了正德院,蕭翌就挪揄地看向謝珝,一言三嘆地道:“阿珝總是比我受歡迎,喬家表妹如何?”
十一歲的男孩子,放到現代也是該上五年級,懂得喜歡小女生的年紀了,更何況這是人更容易早熟的古代,所以蕭翌問他這個問題倒也不算是突兀。
謝珝聞言,面色溫煦:“喬表妹自然是跟阿琯一樣鍾靈毓秀。”
蕭翌笑了一聲,又問:“那年的風箏可還好看?”
謝珝面色不變,繼續溫煦:“忘了。”
蕭翌一邊朗笑出聲一邊往前走,半晌后才轉過頭對他調侃道:“喬家表妹恐怕要傷心了。”
謝珝閑庭信步地走在他身後,悠悠地道:“喬表妹是否會傷心倒是難說,不過我倒是知道表哥馬上不但要傷心,還要傷肝。”
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蕭翌看向小表弟,求解的眼神非常明顯。
謝珝也不賣關子,十分配合地將答案告知了他:“景明公主下晌要來府里——找表哥您。”
蕭翌臉色登時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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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了蕭翌調侃他的仇之後,謝珝神清氣爽。
甚至在校場上射靶的精確率都高了不少,十箭中能中七八箭。
從校場上回到自己的越鶴院,謝珝獨自沐浴更衣過後,便去了西廂的書房,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大學》便坐到窗前讀了起來。
四書五經乃是科舉考試的必讀教材,比之旁人,他學得更快。
四歲時,祖父謝閣老便親自為他開蒙,或許是穿越帶給他的金手指,他有了比前世好得多的記憶力,說是過目不忘也並不過分。成年人的思維加上過目不忘,他的學習進度便一日千里,突飛猛進。
只是哪怕這樣,他也不敢一日放鬆功課。
畢竟他的目標在更高的地方。
讀了一個多時辰后,他站起身來活動了幾下因久坐而有些發僵的四肢,站在窗前眺望遠處的天空,以便放鬆舒緩眼睛,他一點兒都不想變成近視眼,這時候可配不到度數合適的眼鏡。
一邊看着遠方,謝珝一邊想着,他們幾個太子伴讀的年紀也大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不用再往宮裏去了,雖說太傅是給他們五個一塊兒上課,但重心卻是放在太子一個人身上的,對他自己而言所獲並不多,日後不去聽講也便罷了。
只是父親曾說過家中的西席水平有限,怕是也教不了自己多少東西了,而父親跟祖父平時又公務繁忙,雖是能指點他,卻總是抽不出空。
這樣想着,謝珝也不由得搖頭輕笑了一聲,這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堂堂盛京謝氏的長子嫡孫,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老師教導。而事實也是如此。
謝珝仔細思索過後,心覺現下恐怕只有兩個法子了。
其一便是去謝氏族學讀書,不過謝氏的族學卻不在盛京,而是在梧州,優勢很明顯,他是嫡枝正房的長子嫡孫,若是他往梧州族學求學,那族中的資源不用說也會朝他傾斜,劣勢同樣很明顯,人多的地方就有鬥爭,他這樣的身份,勢必會被牽扯進許多無謂的是非之中。
第二個法子便是前往廣陵書院求學。廣陵書院是整個大永都聞名的書院,從其中出來的大儒,文官不計其數,現任山長更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林行道,同樣也是范陽林氏家主的弟弟。
這樣的地方,優勢便在於先生們的教學水平甚高,以他的資質和努力將來不成材都很難。甚至學成出入朝堂之後,會有許多師門長輩和同窗,對自己以後也是個不小的助力。不足之處可能就是教學資源公平,每個人的都是一樣的,不會向自己傾斜,除非他成為山長的親傳弟子。
到底該選擇哪一個?
謝珝收回眺望遠方的視線,又看向書桌上的那本《大學》。
他還得再斟酌斟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