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最後一個大佬(1)
無論神話還是宗教,一般都有一個最高的領導者,稱為至上神。像希臘神話中的宙斯、北歐神話中的奧定、基督教中的耶和華。但在中國,這個至上神卻總是比較含糊,好像沒誰一直坐得很穩。黃帝也許算一個,但是在戰國的時候,大家祭祀的是五帝,黃帝只是其中之一;秦漢以後,更是語焉不詳。以至於歐洲的基督徒們剛到中國傳教的時候,中國的文人、百姓都異口同聲地說:你們說的天主不就是我們的“天”、“帝”嗎?我們早就有了。在中國人眼裏,至上神就是“百搭”。與此相對應的是,人們對皇帝的名分卻從不含糊。尤其是亂世,一拿下塊小地盤,馬上就要做皇帝,而且年號、詔書、祥瑞之類的證明文件很快就準備好,手續總是特別齊全。如果不那麼嚴格地說,根據古代中國的共識,神界的最高統治者應該是“天”或者“帝”。但是這二位的人格化程度非常低,而且他們的來歷、模樣、神性都很曖昧、含混,甚至可以這樣說,即便把“天”和“帝”作為神,我們還是不太清楚“天”和“帝”究竟是一個神的兩個名字,還是根本就是兩個神。做江湖大佬,就得做出點讓手下馬仔服氣的事情;做至上神,也一定要干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因此,為了搞清本土至上神的身分、地位,我們從外面舶來一位神比較比較,也許會有點眉目。基督教里的上帝耶和華可以毫無疑問地稱為至上神,他老人家做了六天活,把世界給拾掇出來了。把他的這些工作對應到中國來,看看這些活都是誰做的,相信會幫助我們找到自己的老大。第一天,耶和華創造天地和光明。中國最早的明確的創世神話是盤古開天闢地,可它在三國時才出現,晚了點。早一些的是《莊子》裏說的“倏”和“忽”把天帝混沌鑿了七竅的故事,而這位混沌也太差勁,竟然被鑿死了。更要命的是,混沌長得實在是難看,《山海經》上說他像一個紅色布口袋,六隻腳,四隻翅膀,還沒長臉。這種貨色會是天帝?更讓人喪氣的是,根據文獻資料,這位混沌竟然隱隱地指向後來赫赫有名的黃帝。第二天,耶和華造了空氣和水。在中國古人眼裏,空氣和水根本不是什麼神仙造出來的,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二”就是陰、陽二氣,“三”是“三才”(天、地、人),根本沒有神仙什麼事兒。中國人對世界起源的理解更傾向於自然自身的力量。第三、四、五天,耶和華創造了各種動植物和日月星辰。在中國,盤古開天闢地的神話倒是把這些開創之功都收歸賬下,但這是以死亡為代價的。耶和華創造好世界就休息去了,而盤古造世界卻搭上了自己的老命。悲壯是有點悲壯的意味,可是人都死了,還怎麼做老大呢?比較的結果也許讓人有點失望,因為我們在中國的確找不出耶和華這種地位的神。或者應該這麼說,古人津津樂道的“天”、“帝”,雖然表面上威名赫赫,但是對世界的形成根本沒什麼貢獻。在這個意義上,“天”、“帝”被推到至上神的位置,完全是撿了個現成的皮夾子。理由詳下。首先,世界以及世界的基本構成都和“天”、“帝”沒什麼關係。屈原在《天問》中,還盡問些“誰傳道之”、“何由考之”、“孰營度之”、“孰初作之”這樣的問題,可見到戰國中後期,人們對於這些問題都還沒有現成的答案。如果有的話,像屈原這樣精通神話、巫術的高級知識分子怎麼會不知道呢?其次,“天”、“帝”也不是什麼始祖神。《詩經》裏有感生的神話,說是周朝的始祖后稷,就是他老媽踩到上帝的腳印後生下的。其實這不過是周朝人自己誇耀自己的祖宗,什麼上帝的腳印,到司馬遷的《史記》裏就寫得很清楚了,不過是踩着了野人的腳印。到如今21世紀,要想踩到這種腳印我們得上神農架,可是在幾千年前,出門100米隨便你踩,有什麼稀奇。可見,中國古人認為,是自然的、人類的秩序創造了“天”、“帝”,而不是“天”、“帝”創造了自然、社會的秩序。我們完全有理由對所謂的天帝說:“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早在商代,商王對“天”、“帝”就已經不怎麼恭敬了。《史記·殷本紀》上說,商王帝乙做了個木偶,叫做天神,讓人跟他比試,天輸了,他就罵天神無腦;然後做個皮袋子,掛在樹上,用箭射它,稱之為“射天”。帝乙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幼稚,而是他要表明自己對天神不屑的態度。這種大不敬的事人都敢做,我們很難想像那時的“天”有多麼重要。到了周代,情況同樣如此,在《詩經》裏,人們談到天的時候,有時非常恭敬,如“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意思是老天爺最光明、偉大了,對咱老百姓的恩情真是沒說的——客氣得不得了;但有時又很不禮貌,就在同一首詩里,又說“天之方難,無然憲憲。天之方蹶,無然泄泄”,就是勸大家小心點,老天爺正沒來由地給大夥降災呢!最嚴厲的要算是“上帝板板”這句,簡直就是說上帝(不是指基督教的上帝耶和華)是個瘋子,變態,害得老百姓都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