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平靜的戰鬥(1)
第二天,太陽偏西的時候,收工的犯人看見檢察院的人將關紅帶上了車。第三天下午,關紅又重新回到大隊。整個監獄從外到內,都知道秦楓想將獄偵幹事關紅送進大牢。關紅雖然回來了,卻是因為苟科長和大隊長出面保她。她如今是取保候審,停職反省。這個消息封鎖得很緊,但還是被傳了出來。這說明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紅雖然幾乎不再站在監房的大門口,但她似乎仍然在工作。一年兩度的減刑釋放的前期工作已經開始,關紅天天坐在辦公室里,填寫罪犯勞積、記功審批表和提請減刑意見書。按理有很多工作是該秦楓乾的,比如審批表的填寫,關紅把着這事,就是要讓秦楓看看自己會不會被整倒,看看誰的權利大,看看最後誰倒霉。相反,秦楓反而顯得很難堪。這時候的秦楓已經身懷有孕,檢察院的人找她了解情況時,她才在樓梯拐角處嘔吐完。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檢察院的人也只是草草地在本子上記些東西。秦楓簡單地將何清芳找自己的事複述了一遍。她始終認為這事與己無關。檢察院的人也從沒提過檢舉信是誰寫的。是誰寫的對檢察院的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清事實,儘快結案。只有苟科長最在意是誰寫的舉報信。檢察院的人辦案離開后,所有的人都聽見他開着邊三輪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往來於六、七兩個大隊之間。他到了七大隊,就非得停下來,站在監房門口朝里看,然後再走進各個辦公室,大聲地說著什麼,罵著什麼,然後揚長而去。大家都知道苟科長的火是從哪來的,平時與秦楓關係友好的幹警,都替秦楓捏着一把汗,同時也都悄悄地謹慎迴避與她往來。大家都認為秦楓告了關紅,而只有秦楓不知道。她似乎隱隱地感到眾人態度的冷漠,但她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原因。她難堪是怕關紅懷疑自己告了她,這樣的事又不好主動去解釋,所以秦楓反而像是犯了什麼,能不出門她就盡量不出門。她想事情過了,誤會就會消除。她哪裏知道所有的人,已經認定自己是個陰險的小人。事情也不像秦楓想像的那麼簡單,想迴避就能迴避得了。這天,秦楓剛剛從教學樓出來,教導員就通知她開大隊管教會議。秦楓走進會議室,所有管改造的中隊長內勤幹事都坐在裏面。秦楓從眾人輕視的眼光中穿過,她坐在一盆綠色的龜貝竹盆景邊上,她需要在一種灰暗的氣氛中感受綠色,逃離不正常的蔑視。各中隊在彙報獄內情況時,幾乎都提到了鄭大芬。幹警對鄭大芬在監內行騙非常頭痛,因為很多情況下都是別的犯人心甘情願的。關紅在做總結彙報時,話里就明顯地夾着罵秦楓的意思。開始秦楓並不是十分在意,後來關紅居然把話說到非常露骨的地步,秦楓若再不接話,自然就陷進關紅話語的陷阱,就全被說成是個卑鄙無恥鑽頭覓縫陷害他人的惡人。關紅說:“鄭大芬說她送了幾千塊錢給別人,如果得不到減刑或取保外醫,她就要找這個人把錢要出來。”秦楓就冷靜地看着大家,誰也不說話,整個會場像是特意將空隙留出來讓關紅說話。秦楓說:“那好呀,大不了再來個何清芳。”關紅說:“你這個破爛貨,做賊心虛什麼?”秦楓說:“你還有臉這麼理直氣壯,你鑽地縫裏去吧。”關紅說:“整嘛,沒有誰是乾淨的,看誰整死誰。”秦楓說:“告訴你,不關我的事,你若要硬往我頭上套,我會奉陪到底。”這時大家都站起身來朝外走。關紅走在前面,她一邊走嘴裏一邊罵著烏七八糟的髒話。秦楓火了,她朝前搶了兩步,她試圖抓住關紅給她幾個耳光。走在秦楓旁邊的幹警拉住了她。可關紅卻來勁了,她猛然回過頭來,舉起的手已經落在秦楓的臉上。幾個幹警夾在中間。秦楓奮力撲向關紅。她的手被別人握在手裏,有人悄聲說,你肚子裏有孩子,你不要命啦。秦楓一下橫了,她沒想到關紅居然敢動手打人。她嘴裏罵著犯罪分子,身子撲向涼台,她端起一盆花舉到半空,卻被幾隻手奪了下來。大隊長見再鬧去,萬一秦楓流產什麼的,就不能收場了。到那時不僅保不住關紅,連自己也會受牽累。大隊長道:“關紅,你是不是要胡來?”這一聲有着不同凡響的震懾力,不僅關紅從怒火燃燒的衝動中解脫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話的分量。幾個幹警人牆似的站在關紅和秦楓的中間。無論是出於對關紅的同情,還是對作為一個孕婦的保護,她們都表現出了義不容辭的責任。這場爭鬥最後是怎樣結束的,人們似乎已經記不太清楚。後來人們就看見秦楓在日漸笨拙的行動中,昂揚着肚子和頭。孤單地走在各種道路上。秦楓開始反覆解釋這事與己無關,衝突后她認為自己的解釋跟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有區別。她堅信邪不壓正,因此在苟科長三番五次揚言要換掉她的大隊教育幹事的工作時,她顯示出了一個女人少有的不屈不撓。沒有人敢接近秦楓,平時里關係比較好的同事見了她老遠就躲開了。秦楓除了感到內心凄涼和世事滄桑外,更多出一份寬容。她只是不明白,在這個事件上自己反而變成了最邪惡的。就算自己告了關紅也是她有犯罪事實啊?事情到頭來竟成了做賊的心不虛,抓賊的反而心虛氣短。秦楓當時就是抱死這個不信邪的態度,真正踏上了不搞倒苟科長和關紅誓不罷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