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黑暗中的舉報者(2)
何清芳說:“是。”後來何清芳把那天給米蘭說的話,在檢察官面前重新說了一遍,她始終隱瞞了自己以存錢為由,實則行賄這一真相。訊問完之後,何清芳昏昏沉沉地回到監室,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還將發生什麼?她只想蒙頭睡一覺,誰也別見到,尤其是米蘭。何清芳這一覺睡到了天黑。她不知道在自己沉沉入睡的時間裏,監牆外面發生了翻江倒海的變化。何清芳離開辦公室后,檢察院的人對所有可能知道情況的幹警,以及犯人進行了輪番轟炸。直到天色完全沉下來,他們才開着車離開監區。何清芳睜開眼五臟六腑被掏空了似的,她似乎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她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睡前的情景,除了暈沉沉的不祥之感外,所有的神經都處在麻木狀態。她看見廖芳嬌進來找小黑鴨,不一會兒便走了。她想廖芳嬌自從關了禁閉,跟換了個人似的,很少聽見她咋咋呼呼的聲音。先前留在臉上的驕橫被一種灰暗褪去了。但她突然怎麼就跟小黑鴨有了來往呢?何清芳想到這裏便又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自己很無聊,眼前的麻煩還沒有理清楚,怎麼就會想到別人的事。這樣她便又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何清芳醒來時,監內非常安靜。遠處有一聲沒一聲地傳來掃地的聲音。何清芳覺得自己沒有不起床的理由,待會幹部來查監看見自己仍睡着,對自己非常不利,更何況昨天的事還沒有個眉目,誰知關紅會怎樣處理自己。如果檢察院的人僅僅是例行公事,那麼自己的後半生真是無望了。何清芳絕望地嘆了口氣,她在心裏憤憤地罵起米蘭來。這個無恥的米蘭,怎麼一出手就要置人於死地呢?自己怎麼就輕信了她?這難道真是報應嗎?她想起看守所,想起陰魂不散的吳菲。她就真信了因果報應。何清芳剛剛梳理完,正拿出各中隊的勞動記錄,窗外便傳來內值班的叫喊。何清芳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幾乎使她產生了暈厥的感覺。她從枕頭下面拿出“心得安”,服了兩粒,便應聲朝外走。喊叫得不耐煩的內值班已經走進監來站在花池邊上。內值班說:“大隊長在大門口等着你。”何清芳應着卻放慢了朝前跑的步子。她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她在跨出內大鐵門的時候,看見了關紅幽幽地從教學樓走下來。關紅在看見何清芳時,鏡片後面的眼光已經失去了先前的鋒利,暗淡成一縷陰雲浮在鏡片上。何清芳埋了頭快步朝外大鐵門跑去。大隊長依然站在昨天的那道石坎上,用了同樣的目光看着何清芳。何清芳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她不敢迎着大隊長的眼光,支支吾吾地喊着報告。大隊長什麼話也沒說,徑直朝辦公樓走去。何清芳就灰溜溜地跟在後面。上了樓,大隊長朝辦公室里人說了聲,她來了,便走進了另一間辦公室。何清芳朝着她昨天見過的三個檢察院的幹警喊了聲報告,走到昨天的那張沙發上坐下,惴惴不安地看着三個幹警翻閱材料。何清芳眼看着,心裏卻十分明白這事大了,是非追查到底不可了。檢察院的人把能問的人都問過了,現在又再進一步核實事情真相。何清芳從辦公室走出來,天已經黑了,她走進外鐵門,身後傳來檢察院的車開離監區的聲音。何清芳幾次都試圖回過頭去,但脖子僵硬着,不知是心裏動不了,還是脖子真的動不了。她回到監室,屋裏的人都參加學習去了。她就坐在床沿上發愣,腦子裏什麼也沒有,跟塊硬鐵皮似的。何清芳呆愣愣地坐着,她聽見窗外的球場上傳來突踏踏的腳步聲,那聲音是從鞋底上斜釘的鐵掌上傳出來的。走路的人下腳既快又重,整個球場上就回蕩着這種響亮而沉悶的聲音,這聲音令何清芳莫名地不安。她趴在玻璃上,她想看個究竟,不想身後卻發出了聲音:“何清芳,你是不是叫何清芳?”何清芳哆嗦着回過頭來,站在身後的是獄政科苟科長。苟科長臉上所有的表情,都集中在那雙黑幽幽的三角眼裏。平日裏逢着開大會,何清芳也見過這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眼裏充斥着笑的波紋,一浪又一浪,讓人覺着這個苟科長,既有鋒利可畏的一面,又有可以親近和善的另一面。而眼前這雙眼,除了幽暗寒冷逼人,已不見了往日的和善。何清芳顫顫巍巍地說:“苟科長,我是。”何清芳的話音剛落,她的臉就在倉促間接受了苟科長閃電樣迅速的巴掌。苟科長說:“好你個狗娘操的,你竟然把手伸到了幹部頭上,老子看你不想活了。”苟科長的山東話放連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碰得牙根咯咯響。何清芳被這突如其來的耳光打得眼冒金光,頭暈耳鳴。她朝後退了一步,整個背正好頂住了窗子。苟科長又朝她走了一步,他用兩隻小眼看着何清芳,他想用逼視將何清芳擊垮。苟科長道:“說,是誰指使你告幹部的?快給老子說。”何清芳說:“沒有。我真的沒有告幹部呀。”何清芳委屈地哭了起來。苟科長說:“那麼幹部收你的錢是不是事實?”何清芳說:“是。不是……”苟科長說:“到底是不是?”何清芳說:“是我存在幹部那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