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買去了我的雙手(4)
那會兒,不是有位大學教授到蛇口談“價值觀”嗎?就是做報告不用講稿,口若懸河的那位。據報道,他一路上都是鮮花和掌聲,到蛇口就被滅了。幾位小青年和他辯論,急得教授老打聽人家是哪個單位的,領導是誰。深圳呵,是個神秘的地方。一路上,我沒心情看風景,就是火車到了革命聖地井岡山,好多人歡呼雀躍,我也沒被感動。幻想,是詩人的權利,尤其是一個馬上要淪為賊的詩人。我的幻想與鄰座有關。她是一個女孩,此刻胸部前傾,與對面的女孩貼着臉,不停地耳語,時不時拋出銀片兒般的笑聲。“這人好像劉德華哎。”她輕聲說。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對面的女孩說了句什麼,兩個人瘋打成一團。甩動的發綹擦過鼻尖,遺下淡淡的茉莉香味。那女孩似乎患有多動症,倆人不鬧的時候也不安閑,反轉胳膊撐着車座,兩條腿在底下盪呵盪。一不留神踢中我的腳踝。噢,在那一瞬間,就像有股電流罩住我的全身。血管在膨脹,毛孔在擴張,心兒生出翅膀,扑打着透明的車窗。飛翔,飛翔,我要飛翔。入夜,喧鬧的車廂進入靜止狀態,只聽見車輪滑行的聲音。睡意朦朧中,我又被踢了一腳。睜開眼睛,只見鄰座的女孩穿着粉紅色的睡衣,從我身邊飄過。笑靨如夢,浮現在她的唇邊。她往前走,我跟在後面。穿過一道道門,走進一個無人的房間。那女孩特大膽,主動貼上前,摩挲我的脖頸,手兒一寸一寸往下滑。舌兒靈巧得像小蛇妖,熟練地叼住上衣紐扣,一彈,紐和扣就脫離了關係。她跪坐在我腳背上,輕得如同羽毛。貝齒含住褲子上的拉鏈,哧哧往下拉。不,不要。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財產都縫在內褲中,這個女孩來歷不明,會不會……聽說好多色誘搶劫的哩。女孩抬起頭。我一看,鬆了口氣,原來是毛葳。月光中,葳葳的臉猶如一張白紙。喂,你不是死了嗎?你……我的心咚咚敲擊着體腔,呼吸停止,每個細胞都在發抖。葳葳的臉忽然一變,張開嘴,露出陰險的笑容。她的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猶如巨大的口袋將我整個裹了進去。呵呵。我嚇得跳了起來,汗水從毛孔中流出,順着脊背往下流。不怕不怕,只是一個夢。我安慰自己,下意識地摸摸褲襠,拉鎖已開,內褲被劃開一道口子,那兩個女孩不見蹤影。夜深了,整個車廂就像滑入黑暗的大海,只聽見車輪咔嚓咔嚓在鐵軌上奔跑。車到深圳,我已經成為世界上最窮的人,身上連個鋼蹦都沒有。七爺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在錢裏面,跟着錢飛走了。幸好身份證和邊境通行證還在,不然在樟木頭就被乘警趕下車了。“檢查證件!”那是一個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手持電棒,挨個吆喝。我想告訴他我的錢被偷了,現在身無分文,可是話到嘴邊吞了回去。像這種事很平常,最多讓你登記畫押,警告你以後小心注意。蛇口在深圳的西南角,沿着海岸線往前走,走到盡頭就是蛇口。這是在路上討水喝,一位漁民伯伯告訴我的。雖然我記不得地址和電話號碼,但是七爺住在蛇口是確定無疑。從火車站到蛇口,一共六萬九千步。這是我一步一步量出來的。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量一次。頭上頂着火爐般的太陽,從火車站一路走到蛇口,那就是我。一路走,我一路脫衣服。走到下沙,周身上下只剩一條短褲了。那小偷的手好巧,剛好割開外面那層,裏面那層絲毫未傷。深圳的熱情我總算領略到了。當時我是沿着濱河方向走的,一路上椰風與海鷗齊飛,紅樹和彩霞共升,的確美不勝收。但是,我無暇欣賞,到了這個份上,就是林青霞在旁邊脫衣服,我也不稀罕。越往前走越熱鬧,路上不時碰到三五成群的工人。頭上戴着安全帽,趾高氣揚的樣子。我知道這就是蛇口,站在正在建設的高樓大廈和高高的吊車面前,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蛇口征服了我!蛇口是個好地方,七爺在蛇口。但到了蛇口,我又犯起愁來。這地界不大也不小,你到哪兒找七爺?天,逐漸暗淡;蚊子在頭頂轟鳴;我徹底絕望了。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正在我坐在路邊犯愁之際,一部紅色敞篷跑車裹着風戛然停在我跟前。“喂,要搭車嗎?”是個女的聲音。該死的女人!我永遠也不要再搭理什麼女人!我連頭都懶得抬。“說的是你!”那女孩拍拍車門。我橫了一眼,那是個穿黃衫戴墨鏡的女孩子。“我認得你嗎?”“喲,劉德華,瞧你那記性!”“什麼?”我一下蹦了起來。那女孩嚇了一跳。“原來是你!”我伸手指着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