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途中賊無賊道(2)
我突然發現滿牆都是阿飄。有阿飄“反彈琵琶”,阿飄吹簫,阿飄大跳“飛天舞”等等。怎麼看怎麼像。奇了怪了,難道阿飄是從壁畫裏走出來的仙女?本來我不信“亂力神怪”,此時也雙手合十,心裏默默念叨:仙女姐姐阿飄,就是全中國人民都變成小偷,我也不幹這一行了。說實在話,小偷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以前我一直處於“組織”的上層,根本不了解“民間”疾苦。走了一圈才知道,水深火熱呵,同志們!離開深圳的時候,我乘坐的是軟卧車廂,與我同一個包廂的是個醫生,白凈、戴眼鏡,一身“消毒水”的味道。醫生話不多,上車后,他禮貌地點點頭,就一頭扎床上,逮着本書看,好像是什麼“針灸學”之類的。大約火車剛過東莞,廣播喇叭中悠揚的音樂突然中斷,傳出一個焦急的聲音:“各位乘客請注意,各位乘客請注意,車上發現危重病人,有懂醫術的同志請到9號車廂,請到9號車廂。”語氣着急得不得了。一開始,我以為醫生是個書獃子,沒怎麼理他。想不到聽到廣播聲,他馬上來了精神,書一放,哧溜竄了出去。幾個小時后,醫生拖着疲憊的步履回來,一屁股坐床上,臉憋得通紅,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怎麼著?不是去看病嗎?怎麼醫出氣來了。”我問道。醫生聽我這會兒還和他開玩笑,白了我一眼,氣鼓鼓地說:“病好醫人心難醫。”原來,醫生看的病人是個留美學生,五年來第一次回國探親;大家都知道,一般情況下,留學生很少回國探親,原因是需要一大筆路費。尤其是這位留美學生,老家在貧困的大別山區,回一趟家更是不容易,路費全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個個盤子洗出來的。此番回國,他帶回自己所有的積蓄,大約5000美元左右。一部分用來做返程路費,另一部分供弟弟妹妹讀書。結果可想而知,從香港來到深圳,再從深圳回老家,是個多麼危險的旅程,上車不久,錢就被偷走了。留學生髮現之後,一口痰卡在喉嚨里,當場昏倒,人事不醒。還有一次是在湖北孝感,我所住的賓館樓下有個擺攤賣米酒的,吆喝聲誘人:“孝感米酒,天下少有,一喝難回頭。”那意思就像景陽崗上高掛的酒幡:“三碗不過崗。”擺明了欺負“嗜酒階層”。咱什麼酒沒喝過?一半不服氣,一半抵不住誘惑,我便下樓喝了兩碗。乳白色的米酒,上面飄着一層蛋花,果然名不虛傳。喝完一碗,再來一碗,樂得老闆小眼睛眯成縫,直誇我:“客官好酒量,再來兩碗?”只管賺銀子,一點職業道德也沒有,也不管人家等會兒打不打虎。正喝得高興,遠遠的走來一個人,手裏拿着大喇叭,走兩步,站在那兒一挺肚子,對着喇叭喊:“小偷,我□你□□。”內容淫穢,涉及上輩女性。當時,我一聽,心裏直翻騰,被他一罵,酒便喝不下去了,面紅耳赤地問:“什麼人?”心裏琢磨是打虎還是打他。酒攤老闆道:“別理他,是鄧老頭犯神經病。”接著說出一段故事:鄧老頭的女兒女婿在深圳開飯館,生意紅紅火火,每年都能掙十萬八萬。有一年,老鄧到深圳看女兒女婿,住了半個月。臨回家的時候,小兩口塞給他一個鼓囊囊的紙包說:“這是5萬塊,幫我們把舊房子翻蓋一下,等掙足了錢,我們再回家孝敬雙親。”鄧老頭一輩子也沒摸過這麼多錢,心裏挺高興,可是又擔心路上丟了,說:“不如寄回家。”女兒女婿一撇嘴:“這麼點錢,省得麻煩。”鄧老頭一想也是,寄回家又要花匯費,又要專門到城裏取,太麻煩。於是,便藏在隨身攜帶的塑料編織袋裏,還特意穿上一身破爛衣服,打扮得像要飯的。那時候,火車還沒有提速,從深圳到武漢到孝感,需要三十多個小時。怕他太勞累,女兒女婿還特意買了卧鋪。錯就錯在這張卧鋪票上。你想,一個要飯的老頭坐卧鋪,那是什麼感覺?別人看他的眼神,肯定也是怪怪的。最有意思的是,偏偏車廂里有個小夥子,特別愛開玩笑,逗他說:“大爺,你是喬裝打扮的李嘉誠吧?這年頭有錢人出門都這打扮,個個身上帶着巨款。”老頭趕緊說:“沒有沒有,俺帶的是存摺。”將手裏的編織袋捂得緊緊的,一刻也不動地方,晚上也不睡覺,瞪着眼睛,惟恐遭小偷。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年紀大,沒休息好,還沒等到孝感,精神就崩潰了,看誰都像小偷。見人就下跪:“求求你,俺帶的是存摺,千萬別偷。”結果,他女兒女婿給的錢也沒翻蓋房子,全花進醫院了。聽了鄧老頭的故事,再看他手拿大喇叭,挺肚子叫罵的模樣,我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腦海里突然出現《資治通鑒》中的一句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再聯想起人們捉住小偷之後,手腳齊上,一番爆打的場面,更是不寒而慄。阿飄,我悔過了,再也不偷了!我在心裏默默念叨。不過,念叨歸念叨,從敦煌出來不久,我就違背了誓言,又一次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