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艱難的挪着身子,挪到門邊時,身上的力氣彷佛瞬間耗盡了,但還是撐着沖門外喊着,「開門,開開門。」
自然沒有人回應她,阿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在外邊流浪時也沒有這般哭過,肚子餓得很難受,手腳被綁得發痛,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和那些人無冤無仇,為什麽他們要害她?她眼睛哭得發澀生疼,聲音有點尖細,到最後又變成無力的嘶啞,就在這時眼前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隨後有人道:「大人,這裏還有一個小姑娘。」
屋外猛然照進來的光線有些刺眼,阿婉嗚咽着眯起眼睛,沒多久那道光線又沒有了,她從眼縫裏往外看,只看到一個黑衣男子站在門檻處。
他長得很好看,穿的衣服雖然很普通,但整整齊齊、乾乾凈凈,對於阿婉而言,穿得乾凈整齊是她覺得最奢侈的事之一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句話,可方才哭得太用力,這會喉嚨隱隱發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嗚嗚嗚嗚叫着,跟無助的小野貓似的。
不想那人卻蹲了下來,他背着光,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英挺的五官有些模糊,阿婉睜着紅彤彤的眼睛,等緩得差不多了,竟啞着聲音傻傻地問他,「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男人沒說話,只是低頭替她解繩子,他的手很好看,指骨修長有致又不會太纖瘦,不像她,瘦得只剩骨頭了。
解了繩子,男人起身便走,阿婉在後頭拉住他的衣袖,又覺得自己的雙手太臟,隨後小心翼翼地放下,「我……我不知道這是哪。」
男人朝身邊的人點點下巴,「跟着他們走。」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不像他的神情那般沒有起伏,有些沉厚低啞,總之是好聽的。
「哦。」阿婉這才發現門口地上捆着兩個穿着一模一樣衣服的男人,她抽了抽鼻子,聲音稚嫩,又道:「我不知道去哪裏。」
那語調,跟無家可歸的孩子似的。
男人皺眉,生平第一次問了句自覺多餘的話,「你爹娘呢?」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她說的時候聲音很輕很低,那小腦袋也低了下去。
身旁的兩人咳了幾聲,提醒道:「大人,這孩子交給咱倆吧。」
男人轉身欲走,不想阿婉又跟了上來,他駐足側眸,小姑娘縮着肩膀往後退了一下。
「大人——」身邊人再次提醒。
男人抬手,回頭上下打量着阿婉,臉上佈滿淚痕和灰塵,雙眸紅腫、頭髮凌亂,身上衣着也是破舊不堪,整個人瞧着瘦弱至極,如同一根豆芽菜。
他撫了撫額角,隨後道:「本官記得行宮那邊最近缺個打下手的,你們帶她去洗漱一下,換身衣服,然後帶過去。」
「是,小的們定會辦妥。」
阿婉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什麽行宮、什麽打下手,可她不知道怎麽問,於是急急地抬頭,臉上儘是疑惑。
不知怎的,他忽然來了耐心,微微傾下身子,「本官給你安排了個去處,不過是伺候人,你願不願意?」
伺候人?就像那些員外家那些下人那樣嗎?阿婉兩隻眸子眨了眨,怯怯道:「會有吃的嗎?有乾凈衣服穿嗎?有住的地方嗎?」
他直起身子,眼角似染了笑,「你要的,都有。」說完便沒再停留,大步離去。
阿婉看着他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笑得跟一隻小花貓似的,清脆稚嫩的聲音響在長廊里,「我去,我願意去。」
年關漸近,各州各縣事務繁多,許硯行每日下朝鑽進御書房不是批閱奏摺,就是召見各位大臣,入夜點燈時分才起身回府。
如此一來阿婉自然也沒什麽機會見他,於是衛太妃囑咐道謝的事只能一拖再拖,這麽拖着,轉眼間便到了臘花節。
按着往年傳統,臘花節宮宴該要大肆操辦,御花園裏的時令花也開得正盛,那日天也暖和,君臣談笑賞花該是一場盛世美景。
不過因着先帝駕崩不過一個月,這臘花節大辦自然是不妥,於是太後下了懿旨,各宮女眷今年不再參加,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入宮。
「奴婢聽說,嘉甯公主也會去。娘娘,您說這嘉甯公主不也是宮眷嗎?太後娘娘這番安排有失偏頗呀。」綠蘭年紀小,說話也沒個顧忌,好在衛太妃也沒生氣,反倒笑了。
「你個丫頭,太后豈是你能抱怨的。」衛太妃說是這般說,唇角卻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先帝育有四位皇子、五位公主,幾位公主早在先帝在位時便許了駙馬,至於嘉甯公主乃先帝的小女兒,為當今太后所出,如今年歲十八,兩年前下嫁到安國公府上,可惜那公子爺身上病多,嘉甯公主成日鬧騰着要和離,先帝覺得這事有失皇家體面便一直不同意,直到先帝去了,半個月後小公主又提了此事,太後娘娘捨不得,估計也怕那公子爺不長命便親自下了懿旨,如此,嘉甯公主終於和離成功搬回宮中住着,想必這次太后也是想此臘花節來替她選駙馬。
她豈不知太后的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娘娘,殿下來消息了。」阿婉挑簾進來,將封闔的信遞了過去。
衛太妃留了她下來,讀了信,心情自然是大好,方才那點抑鬱瞬間消失無蹤,她起身從櫃中取出一件厚披衣,然後抖開來,眼角都是喜色,「縉州那地方也入冬了,嘉瑜說那邊也正冷着,本宮這衣服做得倒是及時。」
「娘娘,殿下那邊現在也算安定下來了,您現在可放心了?」
衛太妃笑着點點頭,又意識到一點,對她道:「阿婉,本宮記得你今日可以出宮。」
阿婉回應是,「不過,奴婢得伺候您,宮外人多,奴婢嫌太擠。」
衛太妃卻搖頭,吩咐她伺候筆墨,她不敢近身瞧,退到一邊,衛太妃落筆封紙之後,才道:「不,本宮要你今日出去將這衣服和信差人送出去,不用急着回宮,還有那兩個丫頭伺候。」
阿婉看她將書信和衣服用一方錦緞包裹好,不解道:「娘娘,宮中不是有專門送信物的差使嗎?」
衛太妃將東西塞進她懷裏,臉上笑得仁慈,「本宮同嘉瑜說些貼心話,不想讓人瞧了去。」
阿婉想起了,凡是宮中差使過手的東西都要拆開查看的。
「送到衛府,那邊自然有人會送往縉州。」衛太妃吩咐完,行至榻邊,看樣子是要歇息了,阿婉領了命便退了出去。
小小的衡陽宮不過是皇宮一隅,冷清又安靜,和外邊的熱鬧自然是不同,這時候已經是晌午,宮女太監們在通往承英殿的小路上來來往往。
每年臘花節宮宴都是設在承英殿,想必宴席也已經開始了。
阿婉尋了條小道去往宮門,避開了御花園、水榭樓台這些人比較多的地方,這條小路平日裏人極少,四周環着高低不平的假山,路面的石板夾縫裏都生出了許多雜草。
清幽小道,別有一番景緻。
她穿着銀白色的繡花靴子,這是中秋時衛太妃特意給她做的,仍舊披着上次那件紅色的斗篷,襯得她皮膚格外白嫩,走幾步,不時還蹦蹦跳跳幾步。
「你干什麽,你、你放開本公主,不然——」
安靜的小路上,突然傳來這聲音,阿婉斂起眉眼,微微側目。
是嘉甯公主,這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假山後頭傳過來的,她定了定神,一時間腳步都挪不動了。
「放開?嘉甯,要真想讓本公子放開,方才你又為何隨我出來,嗯?」
「本公主——唔唔!」
突然沒了聲音,阿婉有些失措,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她抱着包袱,不知該如何做,腳下往假山那邊挪了好幾次,猶豫許久,正準備過去時,肩膀卻忽然讓人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