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 Kiss
我記得,歐洲最著名的親吻,發生在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上。那一天,當人們聽到宣佈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了,特拉法加廣場上立刻成了沸騰的海洋。一個水兵和一個女孩子,雖互不相識,卻在廣場上抱住了親吻起來。這個鏡頭被記者搶拍下來,並獲了當年的新聞攝影大獎。後來,女孩子登報尋找那個吻了她的水兵,整個倫敦的人也都在幫助她尋找。因為那張獲獎照片得了許多錢,不斷有人前來冒認。女孩子已記不清那個水兵的模樣,就一個一個地問,你吻我之後,我們說了什麼?來冒認的年輕人說法不一,女孩子搖頭說,你們說得都不對。最後,那個真正的水兵出現了,他對女孩子說,那天,我們只是吻了,我們什麼也沒說。女孩子說,對了,吻我的那個人就是你。女孩子與水兵後來的故事沒有人知道。我只聽說,從此以後,凡是一個喜慶的場面,陌生的男女就會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親吻。這世上的親吻不知能分出多少種。有的是屬於社交禮儀,有的是屬於風俗習慣,有的是屬於舞台表演。特拉法加廣場上的親吻則是一個特例。那天黃昏的時候,在巴黎戰神廣場,我看見兩個正在熱戀的男女。他們是巴黎人,從手中的提包,可以看出是剛剛下班的樣子,約會就在這裏開始了。很長時間,他們就這樣四目相對,坐在那張木椅上,彼此深情地凝視。他們的眼睛裏只有對方,他們只用眼睛說話。我以為那洶湧的愛情眼看就要決堤,那個男人馬上就要去吻那個女孩子了。可是,他一直屏住呼吸,一直閉着嘴巴,就這樣溫存地看着那個女孩子。在他眼裏,那是一張天使般美麗的臉。一對非常男女的愛情,凝固在此時此刻。我似乎更喜歡他們這樣。這是戀人之間的親吻,既有**的親密,也有靈魂的契合,它就應該來之不易。看着看着,我又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巴黎怎麼會有這麼婉約的場景呢?巴黎人怎麼會有這麼含蓄的表達呢?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個搞攝影的朋友。十多年前,他曾從巴黎帶回幾大本自己拍攝的照片,其中有一本專門拍攝的是男女之間擁吻的特寫鏡頭,把我看得雲山霧罩,大吃幾驚。我想,親吻是一件多麼私秘的事情,巴黎人居然就把它公開在大街上、廣場上、草地上、海灘上,難道他們與我們不是在同一個星球上嗎?我還想,如果十多年前我也來巴黎了,看見這樣的肆無忌憚的親吻,我可能立刻就捂住了眼睛,或扭過臉,然後心驚肉跳地逃開。現在我知道這十幾年的變化究竟有多大了。面對這兩個人,我已經平靜得像在街頭的畫廊里欣賞一幅畫,或者在劇院裏看一場小電影。人世間只要有愛情,就應該有這樣的凝視和親吻。男人與女人只要愛了,就應該讓身體依偎在一起,讓嘴唇粘着在一起,讓心靈纏綿在一起。對於愛情,散步的時候,互相扯一下手,過行人路的時候,彼此攬一下腰,這種隨時隨地的親密,也絕不是多餘的舉止。即使愛情變淡那一天,或者消失那一天,有了這些細節,還可以回憶。在這張木椅上,不知坐過多少乘涼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對男女的初吻在這裏發生。在這片樹蔭下,所有的愛情都會瘋長出巨大的花朵。因為這裏是巴黎。巴黎就是愛情的土壤,愛情的乳娘。巴黎的宮殿、巴黎的沙龍、巴黎的河岸、巴黎的咖啡館,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愛情。而且那愛情比特拉法加廣場上的吻還要著名。拿破崙與約瑟芬、喬治桑與蕭邦、薩特與波伏娃、卡西摩多與艾斯美拉達、阿芒與茶花女、克里斯汀與薩汀;書里和書外、台上和台下、真實與虛構,那些相愛的人們,以經典的愛情、不朽的親吻,將巴黎塗抹出一片紅玫瑰的顏色。這就是巴黎。打開一扇老窗,從裏面就會撲楞楞地飛出一個讓你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